6 暴雨(第2/8页)

我计划参加1500,5000米,以及4*100的接力赛。教员有自己的队伍,而对退休的教师,有特殊的竞赛,他们跑得很努力,但绝不会在终点线上瘫倒。因为我已经赢得了涪陵公路竞赛,我被安排参与了学生组的竞争,而这个景象——外国老师与学生们头碰头的比赛——就足以把观众催入狂热了。他们在终点区域密密挤成一团,只有头两条道还开着,而我自己的学生在最后的直道旁排成一列。黄小强,我常去用午餐的那家面条店老板,也带上儿子来了学校,为我加油。

其他的选手为和外国人比赛感到激动,而他们起步阶段跑得太快了,因为听到了观众所发出的加油声。从一开始,我就能感到,这是和一月的公路赛不同的观众;我听到有声音叫我的名字,英语的汉语的都有,而英文系的学生在我逐步追上来时,为我加油喝彩。我赢这两项比赛都很容易,在1500米比赛结束时,我的学生都在终点处欢迎我,我觉得自己更像是系里面的一个成员,而非一个外国人。在接力赛的情况也是一样,路程太短,给不了我多少时间来建立优势,而我跑的是第二棒。张书记跑最后一棒,在最后一个直道时越过了中文系,而所有的英文系学生都疯狂欢呼。在此之后,我们四个人以插旗山为背景,摆了POSE拍照,而张书记脸上放光,点着根烟。

但在5000米比赛时,人群中的体育生开始嘲弄我,叫道“哈喽喽喽喽喽……”与“洋鬼子!”,在我跑过的时候。洋鬼子意思是“外国魔鬼”,而在我的学生指责他们后,他们安静了一点,但我还是可以听到他们作弄的叫喊,作为回应,我只是低着头,全力跑完了最后的一英里。没必要这么做——我已经赢得了比赛,而我能感觉到感冒正向我袭来。但我不能克制自己;在比赛中,这是我唯一应对嘲弄的方式。

我回到家里,发现自己的体温飙到了102度。我意识到如此拼命地跑5000实在很傻,而我也看不出参加这种竞赛的益处了。我太执著于竞赛,而当地人甚至更有过之;无论情况有了多少改善,无可避免的,终究还是我和所有人对抗。我决定说,以后看比赛比参与比赛更为享受,而此后我再没参与过跑步比赛。

在那个学期里,我的健康状况逐步下降。有几次我发了烧,但主要的,我的身体发展出了一些慢性炎症,因为污染的关系,而我总是在用抗生素。这时间来得很怪,因为除了健康问题外,我对涪陵的生活却从未如此满意。我对这个城市的生活感到舒适了,而且我也开始结交了一些不说英语的朋友。我的中国生活在逐步发展,现在我觉得在第二年里,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即便我与廖老师上课的那种紧张氛围也大大舒缓了。似乎我们的鸦片战争让我们都彼此看清了对方,虽然有一些意见对立时的火花,但我们表达观点时的真诚态度,比观点的内容更重要。在某一程度上,我知道她的立场——她肯定怀疑外国人,以及他们对中国的看法,但她的态度足够开放,让她的怀疑清晰流露了出来。逐渐的,我将其看作一个友好的转变,相别于英文系的干部,他们总是微笑,待我也温和,然而从不放弃他们的防备心。廖老师至少足够尊重我,让我有机会瞥见她的观点,而我察觉到她对我也有同样的感觉——一个外国人,不总是那么尊重中国,然而至少愿意谈论他的想法。我们的鸦片战争并不以输赢来结束;还不如说是溜过,溜走了,逐渐的,我享受起我的汉语课来。

但在同时,我的一部分开始磨损了,既有身体的,也有心理,我知道,我需要一点时间,暂时离开,摆脱生活在涪陵这种小地方的压力。亚当也是如此,随着这学期时间的推移,我们感觉到我们催促自己工作的方式过于严肃了。这个学期正好在香港回归中国之后结束,在6月30日的午夜,在那之后,我们俩就可以自由了,去旅行,以及学汉语。

我首次察觉到香港回归的分量,是在第一学期,当时我让一个三年级班的同学去写下他们生活中最幸福的一天。大多数人的回应合乎我的预期——他们描绘了收到大学录取通知的那一天。唐诗从丰都一个特别穷的乡下来的学生,写道:

那天,我起得很早。一吃完早饭,我就跑去了邮局。我非常想看到我的入学通知书。邮递员看见我来了,向我喊道,“恭喜!这是你的录取书。”我把它从邮递员手里抓过来。我把它高高举过了头。我无意识地喊叫道,“我终于成功了!”那时,我流下了欢乐的泪水。这是我努力学习了十五年的成果。在那十五年里,我一直都非常努力。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我希望能够走出乡下。只有我比城里人更努力学习才行。我没有辜负我的父母和亲戚的厚重期望。这是我人生的转折点。我可以进大学,学到很多的知识。1994年的8月31日,我不会忘记你。这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一天。是我用汗,用血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