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顺流而下(第3/9页)

在庆典过后,他们拍了照片来纪念此次活动。在照片中,长征队员们与干部们骄傲地站成三排,每个人的位置都精心设置过,那褪色的红色横幅以过去的革命组织风格在空中飘荡。长征队员们身着干净的白色衬衫,胸口别着红丝带。他们没一人在笑。最重要的干部们站在头排,跟亚当和我一起。窦副校长与魏书记面带微笑,而亚当和我则尴尬地咧着大嘴。亚当穿着凉鞋而我身着一件很旧的灰色T恤,我们的光腿破坏了一排整洁的裤队。其他的干部没一个在笑。相片中没一个女人。

两年后,我回到美国,我想把这照片展示给朋友们看,给他们讲述故事。但从哪里开始说起呢?去解释说后文革时代的学院在纪念长征,和描述说大山如何变为梯田一样困难。最后我会说,这是我们学校的一次政治集会,而我们的参与纯属意外,因为在全世界大部分地区,和平队的志愿者都不为共产党的集会所欢迎。我就只说到这儿了——这就是我关于那照片的故事。

当然,一切绝非如此简单。我是一个和平队的志愿者,我又不是;中国是共产国家,又不是。所有一切都并非它看似的那个样子,这就是那些早期生活的日子,一切都充满不确定性,总会有踏空的危险。

在中文里,PEACE CORPS乃是“和平队”,在这三个字后面有更多的含义。在文革期间,当反美的宣传抵达高潮时,中国政府对和平队说了很多——说它乃是中央情报局的盟友,它是西方帝国主义的代理人,说美国把它的年轻人送到海外,为的是影响第三世界国家,朝着资本主义方向发展(你最不可能爱上的苦活儿)。这些话如今不大说了,但其回声依旧袅绕,是以“和平队”这个词儿已经无可救药地腐化了。但中国语言,和其人民一样,明晰政治的风向。当和平队在1993年来到中国时,另一个名头被找到了——美中友好志愿者。这些字眼更复杂,而内涵却无疑简单多了。学院的权威指示我们的学生不得使用“和平队”的字眼,不管是中文或英文,而他们中绝大多数也这么做了。带着一个委婉的工作头衔,我来到了一所在文革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的学院,在这儿,历史从未远离,而政治则无所不见。

开始时,就是这友好把我们两个都吓坏了。我们头衔里的这两个字着实难以翻译或诠释。学院在年前本有三个外国教师,一对年老的澳洲夫妇和一个中年墨西哥男人,然而他们只呆了不到一年,且几乎从未离开校园,他们的情况要简单许多。我们是不一样的,我们很年轻,我们要打算在涪陵住两年,而且我们被美国政府作为第三拨和平队队员被派遣到中国来。学院在最好的一栋楼里给我们安排了寓所,那儿还住有党支部书记及其他重要干部。好几个星期以来,他们隔天晚上就要宴请我们。在这些事件是乃是有外交礼仪的。我们要坐在一张铺满了中国小食的桌上,腰果,干啤,茴香豆,莲藕,通常韩老师会发表声明。他是外办的一个代表,27岁年纪。他的英文口语在学院中首屈一指,然而他是一个焦虑的年轻人,为的他新近上了这个权威的岗位。他请我们称他艾伯特。

头个星期的某个晚上,在宴席开始前他转向我们。

“学校决定了”,他说,“给你们买个可以打到校外的电话机。你可以打到中国任何地方。”

我们发出异议——这没必要,话机很贵,其他学校的志愿者都没这个。他挥手制止我们。

“这问题不用谈了”,他说,“没电话你们会很不方便”。亚当和我对视,耸肩。我们谢了他,所有人都开吃,第二天维修人员上门来安装了电话。

几天后,又一个饭局,又一个声明。“学校决定了”,艾伯特说,“要给亚当买台洗衣机。”

“我房里已经有一台了,”我说,“我们可以合用,没必要再花钱。”

“不方便”,艾伯特说,“学校已经决定了。”再次我们的抗议被无视了。我们开吃,第二天一早,一台新洗衣机出现在亚当的门口。

几天后,亚当在和几个英文系的教员玩牌,党书记张岩提到学校从和平队收到了我们的简历信息。

“我看到说你会玩网球”,张书记说,“你肯定打得很好。”

亚当曾经在夏令营里任职过网球教练,而他迅速摇头。“我打得不好”,他说,“我已经好久没认真打过了。”

张书记咧嘴,抓牌。他是一个瘦而结实的男人,理着平头。我们花了一个星期对他建立起两点认识:他是英文系教员中篮球打得最棒的,也是最能喝白酒的。他也是系里最高阶的干部,作为党的书记他的权力遍及学术,纪律,和政治议题。他那种人不大说话,而他开口时,就有事儿要发生。现在,他看看牌,身体前倾,看着亚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