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巴顿之墓(第2/3页)

每次回美国都会让我想起,从我的角度来看,这个国家的历史总是有一个困境。我看见了新挂出来的国旗,机场里增加的安保人员,还有在纽约、华盛顿这些城市里竖起的路障。这个国家的语言增加了新的说法:反恐战争、邪恶轴心、橙色代码、爱国者法案。我总是觉得,国家使用这样一些词语是一个糟糕的信号,在中国的生活经历也让我相信,若人们陷于过去某些可怕的日子不能自拔,是一种不健康的表现。不过,人在一定距离之外是能轻易发表这些意见的。2001年9月11日,历史性的事件在美国发生,而我并不在我的家园之内。

在中国,作为一个外国人,我总是有我看待事物的角度。我来到的这个国家正在从过去的创伤中恢复,人们正在重整昨日的各种回忆。真正的事实无从知晓,但昨日的阴影犹在;人们看重文物,也看重过去的那些故事。作为一个外来者,历史的恣意妄为常常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种种的巧合和种种的困惑,人们重视的事情以及听任消失的事件。意义和混乱之间的界限模糊不清。

我在中国和美国之间的往返,也带给了我同样的感觉——原来的边界开始模糊不清。我刚开始在中国生活时,两国人之间种种的差异常常使我大吃一惊,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相似之处在我眼中开始越来越明显了。中国人和美国人之间有好些相同的特性:他们都是实用主义者,他们不拘礼节,也都喜欢开玩笑。人们喜欢乐观地看待事物,有时甚至有过分乐观之嫌。他们努力工作:这自然获得了商业上的成功,同时也让物质主义大行其道。他们都非常富有爱国精神,而这种爱国主义是建立在信念而非经验的基础上:相对来说,很少有人在国外呆过一段时间,但他们仍然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国家。当他们真的走出国门时,常常会成为糟糕的旅行者:很快就开始抱怨,很难去适应新的环境。对别的国家,他们的第一个问题通常是:你觉得我们怎么样?(你觉得我们中国怎么样?你觉得我们美国怎么样?)中国和美国地理上都与外界隔离,他们的文化很强大,以至于人们很难从别的角度看问题。

但这两个国家本身都出乎意外地团结。这两个国家地域辽阔,有各种少数民族和语言;且没有严格的军事或政治力量长时间地维持这种团结。相反,是某些信念让人们团结在一起。书籍中汉朝的中国人论及文化和历史时,会让我想起美国人谈论民主和自由的方式。这些都是基本的价值观,然而它们也具备信念的特性——因为如果你在甘肃的考古遗址或佛罗里达的选举现场闲逛,你就会发现把整齐划一的表面轻轻一揭,就露出了某些混乱的成分。两个国家的力量当中,都有些是通过叙述获得的:他们抚平了那些不甚规整的事物,创造出关于自己的伟大故事。

两个国家应对各自的失败时如此糟糕,这就是原因之一。一旦出了问题——一些载着鸦片烟的船带来了异国的冲击,或者是一群男人拿戒刀当武器,人们就对混乱的现实惊愕不已。对于这些文明来说,他们习惯于掌控和管理自己的世界,一旦发生这些事情,就造成了很深的创伤。在极度的危机情况下,美国人采取了损害民主、自由的措施,这大概也是自然而然的;就像中国人曾经反对他们自身的历史和文明。

然而,对于像维吾尔族这样的边缘化民族来说,即使我们看来最糟糕的时刻,对他们也是寻常事情,只不过一瞥历史在他们眼中的真实模样而已。在波拉特看来,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专横霸道、无可预测的,以后也将一直是这样。那年夏天到8月份时,他将会打电话给身在北京的我,告诉我说他妻子要离婚。她已经厌倦了等待,而从中亚移民到美国,也远没有两年前那么富有吸引力了。

也是8月份,稍晚的时候,美国副国务卿理查德·L·阿米塔吉将出访北京,并宣布美国已经把ETIM组织列为反恐战争的敌人。很多政治分析家批评这个决策,认为它让中国人得到了更多的许可,可以去压迫新疆本地的族裔。但美国需要为联合国中关于伊朗问题的争议做好准备,而中国在联合国安理会拥有一个永久性的席位。在北京,阿米塔吉告诉记者:“总的来说,我认为中美两国的反恐合作将有一个相当好的前景。”

然而在华盛顿特区这个6月的下午,那些还是将来的事情。这天天气极好,蔚蓝的天空不见一片云彩。波拉特开着本田车,经过波托马克河,进入了阿林顿国家公墓。

我们在约翰·F·肯尼迪的墓前站了很久。墓地里人很多,但人们看到那永恒不息的火焰时,就全都安静了下来。只听见窃窃私语和阵阵踏在花岗岩上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