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沙子(第2/6页)

“打扰一下,那些失业者在哪里?”

“你就在他们中间。”

我沿着小路继续往前,走到了这个村子的最后一栋房子。一座大石磨屹立在房子前面,由于经年未用而斑驳处处。房子里面糊墙的纸是《人民日报》。标题比第一座房子新了8年:

1983年3月12日

我们应该为人民创造更多现代化的图景

中国即将举办1983年全国机械产品大会

1983年4月14日

八种谷类产品产量超过10亿磅

我闲逛着,漫不经心地在脑海里重构这个从前的村庄:1976年,村子的支部书记装修他的家。他用只能订阅的《参考消息》糊了墙——这巧妙地暗示了他的权威地位。房子装修好以后,同年,毛主席逝世。改革开始。七年以后,其他的村民开始装修他们的家,糊墙的报纸上都是经济发展的大标题。有些农民开始在农闲季节时到城里去,到工地上干活挣钱;种地变得没那么要紧了。到了1990年代,人们开始永远地离开这个村子。先是年轻人,随后是中年人。最后离开的是老年人,对他们来说,村子里曾经的一切仍然历历在目:哪个当地官员掌握权力,哪些人有较多的土地,哪些家庭住在这儿最久。所有这些细节都顺着山坡滑了下去,吞没它们的是更大的村庄,是小镇,是县城,是城市,是整个国家。最后,老人们永远地阖上了双眼,而这小小的村子也永远地落入寂静之中。

这就是现代的中国:十年之内,一处地方已经适合让人们“考古”了。我拿起我的背包,转身走下山,向着一个尚有人烟的村子走去。

在西坨古,一群人围着政府大院乱转,闹哄哄的。第一眼看上去像是个什么节日,但随后我就看到了两个官员。他们穿着整洁的蓝色上衣,端坐在院子中央的一张木桌子后。桌子上放着一个金属箱子。时不时地,一个村民会走上前来,在一个本子上签名,然后把一张纸扔到箱子里。

中国的选举不是什么稀罕事。在城市里,选民可以选出当地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代表制的政体有三个等级,这是最低的一级。人民不能直接投票选出另外两个更高级别的代表,也没有任何合法的政党能够反对共产党。在申奥考察期间,北京奥申委向国际奥委会提供了一份关于中国政治的简单介绍:

中国还是一个多党派的国家。如今中国有9个政党。在国家做出影响国家经济和人民生活的重大举措或重要决定之前,中国共产党作为执政党,会与其他党派进行商议,以做出最佳的决策。

这就是“人民民主专政”:欢迎多党派和候选人的存在,只要他们获得了共产党的认可。

不过,在乡下的某些地区,选举更为自由。官员有时会让村民们选出他们自己的领导者,而非严格掌控候选人的名单。共产党觉察到这种政策的效率:当地人知道哪些人贪污受贿,他们会选出真正能干的人。在外媒的报道里,这种选举的发展被称为“村级民主”,有时候甚至会拔高到称赞其为“未来政治改革的标志”。不过没有清楚到底有多少村民真正拥有自由的选择,而共产党也从未在城市里实行这样的政策。这个话题仍然属于敏感话题;实际上外国记者从未能自由地接触一场选举活动。

在西坨古,很快就有一群村民围住了我。我向他们解释,我昨晚在这附近露营,他们都哈哈大笑:“沙尘暴啊!”一个兴奋的中年男子把选举名册拿给我看,那名册的背面是用木头做的。名册上写了5个候选人,两个姓彭,两个姓周,还有一个姓唐。

“在这儿,几乎所有人都是周姓或彭姓。”他向我解释道。这男人的名字叫周丰民(音),他镶着一排沉甸甸的金牙。我问他选了谁,他的表情马上严肃起来。

“这是个秘密。”他说。

“你选了姓周的人吗?”

“这和姓没有关系。”他坚定地说。“就是看谁更好一些。”

我研究了一下选举的牌子。上面列出了三个职位:两个“委员会成员”,一个村长。每个候选人的名字下面都写上了他/她所属的政党和学历。候选人中有两个是初中毕业生,有三个是高中毕业生。只有两个人是共产党人。其他三个人的政治面貌只写着“群众”。我喜欢“群众”这个词,它开发了一系列“新政党”的可能性:一帮人、一伙人、平民大众。

我正在看选举牌的时候,其中一个官员走了过来。他看见我时,并没有像其他村民一样兴奋。他说:“你为什么在这儿?”

我告诉他我在沙尘暴里露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