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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琉璃家附近时,秋天的太阳已经逐渐西下了。挂在玻璃窗上的导航系统经过没铺柏油的道路时,随着车子摇摇晃晃发出咯咯声。终于找到地方时,两人反倒有些茫然。

向右边五度倾斜的屋顶用塑胶布覆盖,塑胶布上再用石头和杂物固定着,只要风一吹来就噼啪作响。如果吹起更强劲的风,塑胶布似乎会被整个吹走。干瘦的黄狗,晃动着四只脚中间干扁的奶头,穿越庭院。这条狗似乎很少见到人,来到两人周围嗅味道,然后打了一个哈欠,回到原位躺下。

“有人在家吗?”

姜仁浩打开要弯腰才能进入的大门,这时突然冲出一股难闻的气味,有人长期生病的味道。他看到有人盖着棉被躺在黑暗之中。此时有个驼背的老妇人拿着一只铝碗,里面装满胡瓜走到庭院来。老妇人在姜仁浩和徐幼真自我介绍后,露出尴尬的神情,姜仁浩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事不对劲儿。

两人将带来的猪肉和饼干放好,坐在琉璃家窄窄的檐廊上。

徐幼真开口说:

“您应该还记得上次我们有位干事拿着起诉书来拜访您,琉璃发生这种事,您应该很痛心吧!”

老妇人听着徐幼真说话,从裙子里找出香烟,姜仁浩快速帮她点火。老妇人用像蚕宝宝般布满皱纹的手拿着烟,吐了一口烟。

“身为琉璃的老师,我真希望能说些什么。琉璃已经好点儿了。总之现在才来拜访您真的很抱歉。”

琉璃的奶奶听着姜仁浩说话,出神地仰望着天空,开口说:

“你们看,我唯一的儿子这个模样,媳妇生下聋子后就跑了。儿子身体健康的时候,我们还在城里开了一家餐厅,勉强过日子,现在连这样都没办法,儿子生病了只好回到山谷里来。原本活着的日子就没有一天过得舒服,上次又有一个年轻人来说琉璃发生的事,叫我签起诉书,从那天起,活着就像鬼一样可怕,令人生厌。”

抽着烟的老妇人的嘴唇开始颤抖。烟灰色的上眼皮向下垂,几乎要盖上细小的眼睛,眼里凝结了鱼鳞般的眼泪。

“天下的大坏蛋……”

老妇人用裙角擦拭眼泪。

“有点儿难以启齿,不过加害人那边有人过来找您吗?这些人现在正在接受审判,如果签了和解书,这件事就一笔勾销了。我想您也知道,这样的话,琉璃只能和这样对待自己的坏人一起生活了。”

老妇人意外地露出淡淡的笑容,望着徐幼真。

“那些人已经来过了,说如果我愿意的话,愿意让琉璃念到大学毕业,还要出钱给琉璃的父亲治病。”

果然料想得没错。老妇人又笑了。

“我问他们要给多少钱。他们说,奶奶您想要多少就给多少。足以让琉璃一家人无后顾之忧地过个几年的数目。这是天下的大坏蛋说的话。”

瞬间姜仁浩的背上掠过一阵寒意。提到坏人说的数目时,老妇人的脸上并没有充满愤怒,反而有种像是在述说她一辈子都不能触及的星星的故事。

“是啊!这些人真的很糟糕。奶奶应该很伤心吧!”徐幼真附和着说。

姜仁浩将视线转向孤零零的房子前延伸的玉米田。已经干枯的玉米秆就像幽灵一样站立着,也像是失魂落魄的残兵败将。老妇人再次将裙子撩起,擤了擤鼻涕。

“我一生就算辛辛苦苦地工作,也很难安心吃一口饭。不,只有债台高筑。失败者的病只会拖累贫困的后代,医院里的那些人只会追着要钱,可是却治不好病。我们琉璃……老师,我虽然学识不多,也什么都不懂,可是想到孩子有多痛苦,多难过,有多害怕,就算我现在追过去抓住这些家伙的阴茎和睾丸,用力扯下来,都不足以泄恨。这样做是要杀了我这个老人。我都知道。只有贫穷和什么都不懂的儿子还嫌不够,又生下了有病的孙女,这些我都知道。”

姜仁浩听着老妇人的话,听到了倾斜屋顶上覆盖的塑料布随风晃动的声音,也听到了为了不让塑料布飞走,压住的石头和杂物发出的碰撞声,像琉璃家被诅咒贫穷的旗帜,发出微弱飘扬的声音。他记得前往民秀家的海域发布了风浪警报。他记得徐幼真说,这个时候会怀疑真的有老天吗。小时候母亲也说过同样的话:可是现在姜仁浩想,可能没有可怕的老天吧,这才可怕。

“我怎么能够卖掉我的孙女,去付她爸爸的医药费呢?人不能这样做,这样不行。可是老师,这些人是这样说的。事到如今,趁这个机会将孩子的父亲送到首尔医院,还能让琉璃上大学,这样也不赖。老师,我明明就说不行了,可是那些人走后,我却经常听见……那些声音。老师,我的儿子和孙女听不见的声音。我的耳朵却经常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