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中国与卢旺达

呜呼,女性身上的花样特别多,而人生亦从此多苦矣。

——鲁迅,《忧“天乳”》(1927)

我们一直在记录贫困妇女的世界,现在且让我们休息一下,介绍一位亿万富翁。

张茵是个娇小、热情的中国女性。她一开始是名成衣女工,一个月赚六美元,除了养活自己,还要帮家里养活七个兄弟姐妹。20世纪80年代初期,她搬到深圳经济特区,在一家中外合资的纸张贸易公司工作。在那里,张茵学得了经营纸张生意的微妙之处。本来可以继续待在公司不断发展,但是她野心勃勃,想要不断突破。1985年她到香港独闯,在一家贸易公司工作。不到一年,那家公司破产了。张茵就在香港自立门户,在当地购买废纸,再运回内地。她很快发现,美国和中国的废纸市场之间有庞大的套利机会。由于中国的森林不多,大部分的纸张是由稻草或竹片制成,质量低劣,这使得从美国回收的废纸(由木浆制成,在美国当地非常不值钱)在中国成为贵重商品——尤其因为工业化的关系,纸张需求急遽上升。

张茵与来自中国台湾的丈夫合作,一开始通过中盘商购买美国的废纸,1990年,她搬到洛杉矶,开始自己去联系业务。她开着二手的道奇小货车拜访加州各处的垃圾场,跟他们约定时间收取废纸。垃圾场也很乐意和她交易。

“我得从头学起,”张茵说,“这是我和先生两人的公司,而我一句英文也不会说。”她能够以低廉的费用把废纸运回中国,因为货船把玩具和衣服从中国运到加州港口后,回程大多没有装载任何商品。随着中国对纸张需求的蹿升,张茵的事业愈做愈大。1995年她回到中国,在南方新兴都市东莞开设了制造纸板的造纸厂,专做包装出口商品的瓦楞纸箱。

张茵在加州的回收公司叫作“美国中南控股”,就交易量而言,目前是美国输往中国最大的纸原料出口商。她在中国的造纸厂“玖龙纸业”有5000多名员工,但她还怀有更大的雄心壮志。“我的目标是在3~5年之后,让玖龙成为纸板的第一品牌,”她跟我们《纽约时报》的朋友戴维·巴伯札(David Barboza)表示,“我一直渴望成为业界领袖。”

到了2006年,张茵的身家已达46亿美元,在中国富豪榜上名列前茅。她当时应该是全球白手起家的女性当中最富有的,虽然后来的市场波动让她的身家大幅下跌,还威胁到公司的运营。但无论如何,这其中隐含更大的寓意:根据追踪中国财富的《胡润百富》数据显示,世界上白手起家的女性富豪,十名中有六名是中国人。这再次反映出中国已为女性建立了更平等的竞赛场。

从更宽广的角度来看,中国已成为发展中国家性别议题的模范:从压制女性进化为解放女性,这表明只要有政治意愿,文化障碍相对而言是可以快速克服的。全世界背景迥异的国家,比如卢旺达、博茨瓦纳、突尼斯、摩洛哥、斯里兰卡,也同样在赋权女性方面有迅速的进展。挑战依然存在,但是这些国家提醒我们,性别障碍是可以逐渐消除的,这对男性与女性来说都有好处。

有时候,我们会听到人们对于反抗性交易、外阴切除或荣誉谋杀等怀疑的声音,认为这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我们的好意碰到了数千年的传统,哪起得了什么作用呢?

我们以中国的例子来说明。一个世纪前,生为中国女性可以说是最为命苦的,裹小脚、童养媳、纳妾及溺女婴的习俗深植于中国传统文化之中。20世纪初期的中国乡村女孩,有时候甚至没有真正的名字,只是被叫作“二妹”或“四妹”,或者更没尊严地,被取名为“来弟”、“迎弟”或“招弟”,取“招来弟弟”之意。女孩们极少有机会接受教育,常被贩卖,许多人最后沦落到上海的妓院。

那么,批评裹小脚和溺女婴这类现象,是西方人的文化帝国主义作祟吗?或许吧,但是如此批评也是正确的。如果我们坚信某些价值观,譬如全人类不管肤色或性别人人平等,那么我们就不应该害怕为捍卫这些价值观挺身而出;如果我们为了尊重他人的信仰或文化,而接受奴役、虐待、裹小脚、荣誉谋杀或外阴切除等广泛存在的事实,这样未免也太没责任及道义心了。中国让我们学到一点:我们不需要接受歧视女性是难以根除的“社会文化”这一观点。要是文化无法改变,中国还会很穷,而雪莉也得蹬着三寸金莲摇摇晃晃地走碎步。

争取女性权益在当时的中国,跟在今天的中东一样艰难,而且挫折连连。当时,看到年轻女性开始剪短发,中国社会保守人士怒不可遏,认为这让女人看起来像个男人。在20世纪20年代晚期,街头混混有时会把短发女性抓过来,把她的头发全部扯掉,甚至割掉她的乳房。“要是想变得跟男人一样,”他们说,“这样才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