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厚黑原理 四 告子言性正确(第4/5页)

有人难我道:告子说:“性无善无不善。”阳明说:“无善无恶心之体。”一个言性,一个言心之体,何为混为一谈?我说道:性即是心之体,有阳明之言可证。阳明曰:“心统性情,性心体也,情心用也,夫体用一源也。知体之所以为用,则知用之所以为体矣。”性即是心之体,这是阳明自己加的解释,所以我说:阳明的说法,即是告子的说法。

吾国言性者多矣,以告子无善无不善之说最为合理。以医病喻之,“生之谓性”和“食色性也”二语,是病源,杞柳湍水二喻,是治疗之方。孟荀杨墨申韩诸人,俱是实行疗病的医生,有喜用热药的,有喜用凉药的,有喜用温补的,药方虽不同,用之得宜,皆可起死回生。我们平日把病源研究清楚,各种治疗技术俱学会,看病情如何变,施以何种治疗即是了。

治国者,首先用仁义化之,这即是使用孟子的方法,把一般人可以为善那种天性诱导出来。善心生则恶心消,犹之治水者,疏导下游,自然不会有横溢之患。然人之天性,又可以为恶,万一感化之而无效,敢于破坏一切,则用申韩之法严绳之,这就等于治水者之筑堤防。治水者疏导与堤防二者并用,故治国者仁义与法律二者并用。孟子言性善,是劝人为善;荀子言性恶,是劝人去恶。为善去恶,原是一贯的事,我们会通观之可也。

持性善说者,主张仁义化民;持性恶说者,主张法律绳民。孟子本是主张仁义化民的,但他又说道:“徒痒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则又是仁义与法律二者并用,可见他是研究得很彻底的,不过在讲学方面,想独树一帜,特标性善二字以示异罢了。我们读孟子书,如果除去性善二字,再除去诋杨墨为禽兽等语和告子论性数章,其全部学说,都粹然无疵。

世界学术,分三大支,一中国,二印度,三西洋。最初印度学术,传入中国,与固有学术发生冲突,相推相荡,经过了一千多年,程明道出来,把他打通为一,以释氏之法治心,以孔子之法治世,另成一种新学说,即所谓宋学。这是学术上一种大发明。不料这种学说,刚一成立,而流弊跟着发生,因为明道死后,他的学说,分为两派,一派为程(伊川)朱,一派为陆王。明道早死,伊川享高寿,宋学中许多不近人情的议论,大概属乎伊川这一派。

中国是尊崇孔子的国家,朱子发见了一个道理,不敢说是自己发见的,只好就《大学》“格物致知”四字解释一番,说我这种说法,是为孔门真传。王阳明发见了一个道理,也不敢说是自己发见的,乃将《大学》“格物致知”四字加一番新解释,说道:朱子解释错了,我的说法,才是孔门真传。所以我们研究宋明诸儒的学说,最好的办法,是把我们所用名词及一切术语扫荡了,单看他的内容。如果拿浅俗的话来说,宋明诸儒的意思,都是说:凡人要想为圣为贤,必须先将心地弄好,必须每一动念,即自己考察,善念即存着,恶念即克去,久而久之,心中所存者,就纯是善念了。关于这一层,宋明诸儒的说法,都是同的。惟是念头之起,是善是恶,自己怎能判别呢?在程朱这一派人说道:你平居无事的时候,每遇一事,就细细研究,把道理融会贯通了,以后任一事来,你都可以分别是非善恶了。陆王这一派说道:不需那么麻烦,你平居无事的时候,把自家的心打扫得干干净净,如明镜一般,无纤毫渣滓,以后任一事来,自然可以分别是非善恶。这就是两派相争之点。在我们想来,一面把自家心地打扫得干干净净,一面把外面的事研究得清清楚楚,岂不是合程朱陆王而一之?然而两派务必各执一词,各不相下。此正如孟荀性善性恶之争,于整个道理中,各截半面以立论,即成对峙之两派,是之谓门户之见。

孙中山先生曾说:马克思信徒,进一步研究发明了“生存为历史重心”的说法,而告子在二千多年以前,已有“生之谓性”一语,这是值得研究的。达尔文生存竞争之说,合得到告子所说“生之谓性”。达尔文学说,本没有错,错在因生存竞争而倡言弱肉强食,成了无界域之竞争,已经达到生存点了,还竞争不已,驯至欧洲列强,掠夺弱小民族生存的资料,以供其无厌之欲壑。尼采则由达尔文之说更推进一步,倡超人主义,谓爱他为奴隶道德,谓剿灭弱者为强者天职,因而产出德皇维廉第二,造成第一次世界大战;产出墨索里尼、希特勒和日本军阀,又造成第二次世界大战。推原祸始,实由达尔文对于人生欠了研究之故。假使达尔文多说一句曰:“竞争以达到生存点为止。”何至有此种流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