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怒海孤筏(第2/15页)

轻木筏似海鸥一样始终漂在浪尖上,即使浪头打上木筏,海水也总能从尾部漏掉,所以我们对木筏中央干燥的小竹屋充满了信心。航行得越久,我们越发觉得自己这舒适而又简陋的住处安全无比,我们把门外狂奔而过、顶着白沫的巨浪看成是逼真的电影,根本不会对我们构成任何的威胁。四面漏风的墙壁距没有杆栏的木筏边缘虽只五英尺,比水面也仅高出一英尺半,可一旦爬进门洞我们就觉得似乎已经有好几英里的距离,进入一座大海无法可触及的林中小屋。我们仰躺在这儿看着屋顶,就像是在看狂风中交错盘结的树枝一样,呼吸着森林里木材、翠竹和枯萎的棕榈叶子的味道。

偶尔我们还在夜晚乘小艇划出去看看我们的“家”。黑黝黝的波涛在周围汹涌起伏,热带的夜空点点繁星闪烁,映得水中的浮游生物微微发光。整个世界显得格外纯净,只有黑夜和闪闪发光的星星。现在是公元前1947年还是公元后1947年,都已无关紧要。只要我们还活在世上,凝神静气体验就好。我们感到,在技术时代之前,人类的生活也是无比充实的,甚至在很多方面实际上比现代人的生活更丰富多彩。突然之间,时间和演化都不复存在,只剩下最真实最根本的东西,从古至今这些东西始终没有改变。虽然历经数千年,茫茫暗夜和漫天星斗始终如一。我们与星空黑夜合而为一。

古代的航海者

夜晚,我们眼前的“康铁基”号从波涛中浮起,随后又沉入陡直的黑色浪山之后。月光之下木筏显得神秘莫测。闪亮的粗短圆木边上点缀着一簇簇的海藻,黑色的正方形风帆轮廓犹如海盗船上的帆檩,毛草蓬松的竹舱加上船尾附近那盏昏暗的煤油灯,所有的一切都令人联想到神话故事里的情景,与现实相距甚远。偶尔木筏整个消失在黑海后面,又浮起来,此时背后的星空把它的轮廓衬托得清晰无比,发亮的海水从圆木上哗哗倾泻下来。

在这只孤筏造成的氛围之下,我们面前清晰地浮现出一只木筏船队,目光所到之处帆樯林立,呈扇形散开,以此增加发现陆地的可能性,先前人们就是这样渡的海。在西班牙人到达南美前不久,统治秘鲁和厄瓜多尔的印加人图帕克•尤潘基曾率领几千人的大型船队,乘木筏渡海寻找传说中的太平洋岛屿。据说他找到了两个岛,就是加拉帕戈斯群岛。离家八个月之后,他和大批桨手历尽艰难险阻总算返回了厄瓜多尔。康铁基与他的子民在几百年以前肯定也是以类似的舰队渡海的,所不同的是因为发现了波利尼西亚,他们也就没有理由再千辛万苦地驶回来了。

当我们返回木筏时,我们常围坐舱面谈论那些一千五百年前的秘鲁航海家们,他们曾经历我们今天所经历的一切。灯光映在风帆上满脸胡须的高大人影,令我们想起从秘鲁出发的留着大胡子的白人。从墨西哥到中美、南美的西北部,最远至秘鲁,处处都有关于他们的传说以及他们遗留的建筑物。印加人到来以前,这种神秘的文明像是被魔法毁去了一样突然从秘鲁消失无踪,但又同样忽然出现在我们正在驶近的西方孤岛上。这些浪迹天涯到处漂泊的文明播种人是不是从大西洋彼岸过来的,早已开化的民族呢(1)?他们是否在更早些时候也乘坐这种简陋的木筏随着西方的洋流和贸易风从加那利群岛到达墨西哥湾呢?那段路程比现在我们所走的路程要短得多,现在我们再也不相信海能把一切都截然分开。

很多观察家根据十分充足的理由认为,从墨西哥的阿兹台克人到秘鲁的印加人,他们所创造的伟大印第安文明乃是受到陆续从东方渡海而来的外来者(2)诱导而产生的,而美洲印第安人大致都是亚洲的渔猎民族,他们早在两万年以前,甚至更早些时候,陆续分成小批从西伯利亚到达美洲。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这一度从墨西哥延伸到秘鲁的高级文明却没有丝毫发展的痕迹。考古学家往下发掘得越深,文明程度反而越高,高至一定程度就突然消失了。很明显,这种高度发达的古文明是由原始文化中没有任何基础凭空发展起来的。

并且这些文明产生于大西洋急流流向大陆的部位。发生在中美和南美的荒漠和森林地区,而不是发生在条件适宜古代和现代文明都易于发展的气候温和的地带。

南太平洋的文明分布方式也是如此。复活节岛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岛,它干旱缺水,土地贫瘠,并且在太平洋各岛中离亚洲最远,可因为复活节岛离秘鲁最近。岛上文明遗迹也最深。

当我们的旅程走完一半时,正好走完了从秘鲁到复活节岛的距离,这个神奇的岛屿位于我们的正南方。为了模仿木筏出海时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我们随意在秘鲁海岸的中部离岸,这完全是个偶然。假如我们到最南边去,在被毁灭的康铁基的蒂亚瓦纳科附近出海的话,贸易风吹来的方向不会改变,可海流却减弱了许多,两个因素加在一块我们就会被推到复活节岛。当我们进入西经110度时,便进入了波利尼西亚海域。因我们现在离波利尼西亚的复活节岛比秘鲁更近:现在我们同南海诸岛的最早的岛屿文明中心和最前哨的复活节岛位于同一经度上。当夜幕降临,作为我们向导的炽热的太阳从天空没入西方海里的同时也带走了光辉,此时温柔的贸易风给神秘的复活节岛平添了一份生机。夜空令时间停顿,我们围坐一起闲聊,长满大胡子的巨大头像此时又投射在风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