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9日

《晓松说——历史上的今天》来到了6月29日。今天有两件大事发生,一是1967年的这一天,伟大的作品《百年孤独》出版;再有就是2007年的这一天,伟大的科技产品iPhone手机上市。2007年的今天,杨德昌导演去世。

| 《百年孤独》出版 |

我前些年翻译了马尔克斯的最后一部小说——The Memory of My Melancholy Whores,原来这部小说没有中译本,只有个中文译名,叫《苦妓回忆录》。这个名字译得根本就不对,The Memory of My Melancholy Whores的意思应该是回忆那些忧伤的妓,而不是妓在回忆。不知道为什么原来中文译名统一都叫《苦妓回忆录》,后来我给它起了一个新译名,叫作《昔年种柳》,“昔年种柳”这个词来源于中国的古诗,“昔年”的意思是回忆,“柳”在中国文字里有烟花柳巷的意思,所以说回忆那些忧伤的妓女,就叫《昔年种柳》,我觉得这个翻译还挺有意思。由于我没有获得这本书的翻译授权,我只敢把第一章登在我的新浪博客上,大家有机会可以去看看,我是用北京话翻译的,很多人都说翻得很有意思。我在译文中没有用很多翻译腔,翻译腔是我们在翻译西方的文艺作品时一个重大的问题,就是不用看这作品是谁写的,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中国人写的。

《百年孤独》我看过几个不同的译本。马尔克斯长期以来并没有授权中国翻译中译本,直到几年前,才第一次授权了《百年孤独》。之前我看过的中译本和授权以后的中译本还不太一样,包括人物的名字翻译得都不一样,之前那个主人公叫奥雷良诺,授权之后的译本中翻成了奥雷里亚诺,其实是同一个人。就因为这个人物的名字翻译成“奥雷里亚诺”,比“奥雷良诺”多了一个字,之后那个版本的字数就会比之前那个版本多了将近一万字,因为看过《百年孤独》的读者会知道,光奥雷里亚诺这一条线下来,名字里包含奥雷里亚诺的人就多达十几个,再加上他们的老婆、他们的情人,他们的……数十个人物在里面,有好几代人。

《百年孤独》这部作品小时候我就看过,但那时可以说根本看不懂,小时候自己心里面并没有那种孤独感,所以很难理解作品的内涵。即使你长大了,当你把这个世界的人看作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的时候,有爱情的时候,也没办法理解《百年孤独》所蕴含的深意。《百年孤独》的人物关系是非常复杂的,好多人可以说都看晕了,我记得小时候我看的时候要列大大的一张表,在上面做上各种标记,然后从一个家族开始,两个儿子开始怎么怎么分下去,最后人越来越多……其实即使你做了那个人物关系表,很多时候你也还是看不懂,理解不了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写。我当时还想《红楼梦》的人物也多,但是至少他们的名字好区分呀,这叫林黛玉,那叫薛宝钗,这叫贾宝玉……《百年孤独》可不是,大家都叫这个名字,奥雷里亚诺二世、奥雷里亚诺三世等。但是如果把这些人的名字分成不同的名字,大师写这个东西的目的其实就丧失了一半,作者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描述这是一个多少年来没有变化的小镇,一切仿佛都一成不变,但是在岁月变迁中,大家的生活如何变得支离破碎……

我个人不敢评价马尔克斯,因为他是我最最崇敬的文学大师。魔幻现实主义在内心发酵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在最疯狂的半梦半醒之间又是一个什么样子,作者都会描述到。小说的最后还描写雨连续下了四个月,住在树下的人身上都长了青苔。这种描述让你觉得整个人生、整个生活不但是孤独的,而且是远离人群的。到我这个年龄再重看《百年孤独》,尤其是这个新版本,我是被深深地感动了。新译本是一位青年教师翻的,可以看到有骈体文在里面。好的艺术作品有两种,一种是能把你填满,不管是填满爱还是填满恨,另一种艺术作品看完以后把你掏空,《百年孤独》这种作品看完以后,心里不但被填满,原来的也都被解构了,出现特别长时间的空虚。

四十岁我再读《百年孤独》时充满了对大师的崇敬,再加上我自己翻译The Memory of My Melancholy Whores时,又仔细地把马尔克斯作品的笔法结构、人物关系的对白都仔细研究了一下。马尔克斯现在全部作品都已经授权给中国,中译本会由一家出版公司出版。我之前翻译《昔年种柳》的时候,还专门跟他的经纪人——一位跟了他很多年的老太太谈过,那位经纪人住在巴塞罗那,我当时特别实在地告诉她我是从英译本译成中文的。她觉得把原文(西班牙文)先译成英文,再从英文译成中文,会离原来作品想要表达的东西有点儿远。所以我挺遗憾没有得到这个授权,但是我还是非常热爱马尔克斯的作品。马尔克斯已经去世,所以这篇叫《苦妓回忆录》或者叫《昔年种柳》的小说,就成了他的最后一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