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一品登殿(第5/6页)

刘统均一哆嗦:“皇上教训得是!”

阿桂也赶忙上前:“皇上圣明!”

“都不要说了。天朝恩泽,百密一疏。远水不解近渴,也是常有的事。汪朝宗差事办得尽力,富而有仁,其心可嘉。然国法威严,朕虽法外开恩,下不为例,众爱卿亦不可照猫画虎。散了吧。朝宗,你留下,朕有话问你。”

三希堂是个只有十几平米的书房。此刻乾隆已经脱去了朝服,盘腿坐在临窗的炕上,对面则是同样盘腿而坐的汪朝宗。

“能与朕同席而坐的,普天之下,唯有你汪朝宗。”

“微臣诚惶诚恐。”

“你看,又来了。外面对你们盐商物议甚多,朕听多了,就当是耳旁风。事非经过不知难,每次逼着你们拿银子,朕也是不得已。”

“臣明白。”

“大清祖训,永不加赋,朕不想扰民,能指望的,也就是你们这些盐商们了。”

“皇上体恤民情,实乃天下苍生之福。”

“你上次奏折中说,要来当面向朕说明提引亏空的真相。朕倒想听听,你怎么给朕一个说法。”

“圣上,正如阿克占大人所云,自乾隆十一年始有提引以来,隐匿提引银两,私行营运寄顿之事已成常例,支绌腾挪在所难免,所以上缴税银虽然有亏空,但盐商的报效未敢有丝毫懈怠。”

“朝宗的意思,根子出在提引制度上?”

“微臣不敢,天朝人口激增,用度浩繁,圣上设提引之例,合乎开源之法。只是扬州盐商为盛名所累,其实难副。”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汪朝宗也哭穷,朕要有急用,还能指望谁?你也不必多言,咱们不绕圈子,朕就想知道,那些银子没进国库,究竟下落何在。”

“说句实情,这回押解来京的五百万两银子,除了抄没贪官家财,还是靠盐商捐资,取之无道,盐商不服呀。盐商若要自保,就得交代以前那些银子去了哪里。可是,这就难了。说出来吧,有多少人头要落地,以后,盐商就见不得人了。不说出来吧,盐商又不得过身。难哪!”

“听说扬州盐商有一个什么秘密账本?”

“圣上明察。那实在不是什么私自留的账本,那只是务本堂把各总商的捐输、税银以及杂项的,自己如何开销的,记了一个账册。本是商场旧例,未料竟成祸端,还枉送了几条人命。”

“也难怪,想到自己怎么从盐商那里拿了多少见不得人的银子,被一一记录在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寝食不安。现在这本账,到哪里去了?”

“原来的账本,已经烧了,可还是没有半日太平。微臣有位忠仆管夏,打理务本堂账务多年,对账目能倒背如流,可以说,他就是个活账本。”

“他人呢?”

“我让他隐居起来,怕有人要害他。”

汪朝宗镇定地在一旁等候着乾隆的发问,可是乾隆并不说话。

过半晌,乾隆终于开口了:“账上有些什么人,有的,不看,朕也想得到。”

“皇上圣明。”

“有的,却只怕会大出朕的意料。你跟朕说说,和砷有多少?”

“账册上并没有和大人。”

乾隆脸色怒色隐现:“那就更是其心可诛!”

“皇上……”

“是,他不用直接从盐商这里拿银子,自有大大小小的官儿,拿了银子立刻就转呈给他。朕老了,眼前也要个可意的人儿,有些事,朕本来不想追究。可是账册和他无关,他还想拿到手里,那就只能是想捏住账册上官员的把柄。他好好在朕面前当差,要拿大小官儿的把柄做什么?”

汪朝宗不敢接口。

乾隆长叹:“朕开提引之例,本为民生计,未想贪蠹成风,肆无忌惮,竟成尾大不掉。甚至连和砷、张凤也把手伸到了扬州,令朕痛心啊。朝宗,想必你还是给朕留了点面子,历次南巡,盐商恐怕也花销不赀,账本中只字未提吧?”

“圣上南巡,驻跸扬州,那是天恩浩荡,百姓空巷而出,为了一睹天颜,那是何等的幸福。扬州盐商有今天,全凭万岁圣裁,花些银两,也是人之常情。”

“朝宗,你不用说了。朕早已意识到,南巡虽有视察河工、安抚百姓之意,但靡费浩繁,也给贪婪之徒制造了机会,弊多利少。”

汪朝宗跪拜在地:“皇上圣明。”

“起来吧,说好我们只是聊天。”

汪朝宗低头寻思着。

乾隆期待地望着他:“你还有话要说?”

于是汪朝宗缓缓抬头,声音清越沉静:“回圣上。两淮盐务盐引制度由前明延宕至今,已历二百余年。臣以为现在不是选什么人做盐官盐商的问题。如果一个千疮百孔的制度已经跟不上时代,已经不能再凭借自身的力量自我纠正,已经只能靠盐官和盐商的个人道德个人才能去影响它、引领它,那么,这个制度就已经走到了尽头。圣上所以苦心积虑亲自关心盐政,下大力度清理盐务积弊,不也正是想让它焕发新生吗?臣斗胆建言,是到了取消提引制的时候了。臣愿将两淮盐业交还圣上,凭圣上圣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