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放生之德(第2/7页)

一个声音从院里响起:“恭贺阿桂大将军凯旋回府!”

随着这句话,院子里一切喧嚣错杂的声音突然都停止了。和砷从阿桂的府里走出来,满面春风,一躬到地。

院里的官吏缙绅们似乎这才注意到身上脸上还带着灰尘的阿桂。在一阵寂静之后,不知道谁首先想起和砷的那句话,然后众人的声音一起响起来:“恭贺阿桂大将军凯旋回府!”

面对满院的笑脸,阿桂有些陌生,有些不习惯。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于风餐露宿、鼓角争鸣。这突如其来的繁华,反而凸显出自己孤单。眼前这个满面春风的小个子,在提醒阿桂,战场上的硝烟虽然散去,宫廷里的战斗才刚刚打响。

阿桂的脸上突然也出现了笑容。他上前几步,一把把和砷搀了起来。他的身材高大、手臂强劲,和砷与其说被他搀起来不如说被他揪起来。但阿桂一手牢牢地抓着和砷,一边还笑容满面地带着他向里走,并向各路官吏缙绅们点头:“多谢,多谢。招待不周,各位尽兴。”

官吏缙绅们也都端着杯碗,赔着笑,凑着趣说着吉祥话。人多且杂,声音混杂到一起,只听得到一连串不绝的“中堂大人”“阿相”“公爷”“大将军”……

阿桂一直把和砷“搀”进屋子里。进了屋子,阿桂松开了和砷。和砷苦着脸揉着胳膊,也没发脾气。

阿桂冷冷地质问:“和中堂,你帮我张罗这排场,花了多少?”

“八珍席每桌三十二两,十六桌总共五百一十二两。加上材料、柴米、厨子伙夫,总共是六百零六两八钱四分。这是和某个人的一点意思。”

阿桂不客气地追问:“和中堂一年俸禄多少?”

“一百五十两,我袭着爵,另有一百六十两。不过阿相您知道,咱们这个位份,冰敬炭敬都是加意恭维,不靠着俸禄吃饭。这顿饭,我还请得起。”

阿桂的脸色丝毫不见好转,语气也丝毫没有客气:“那金川从去年三月到我班师,朝廷总共拨了多少?”

“一百三十二万两。三十二万两是户部库银,一百万两是扬州盐商捐输。”

“那户部、内府、三大库现在总共还有多少存银?”

“阿相,户部恐怕不是你该管的吧?”

“我在问你。”

“好。你是首辅,我也可以对你讲。不过出了这个门,我一概不认。朝廷现存银实账有据可查的,是三千二百零八万五千六十四两七钱三分五厘!”

阿桂的眼光锋利如刀:“既然还有这么多银子,为什么不发粮饷?为什么还要盐商千里转运?”

和砷也不再有笑模样了:“朝廷有朝廷的调派。这些银子早有了用场,一分一厘也调不过去!”

阿桂低声怒斥:“屁话!救兵如救火!什么事比打仗还重要?”

和砷抬起头,瞟了阿桂一眼:“阿相,您真就那么想听一句实话?那我就告诉你。朝廷的银子其实能调,也能用。军饷迟迟不到,这是皇上的意思——我再说明白点,金川的仗,皇上没打算赢!起码没打算在今年赢。”

阿桂愣住了。

和砷望着他。和砷身材比他矮,但望着他的眼神却仿佛是俯视,带一点瞧不起又带一点可怜:“阿相,你咬着牙把打不赢的仗硬是打赢了,皇上感动,和某也佩服。所以皇上对你阿相不吝封赏,圣眷之隆,没有哪个将军大臣比得上。可您赢了下来,金川收兵了,朝廷没战事了。扬州盐商们会再乖乖地交捐输吗?两淮盐政、江宁织造、云南铜矿、广东十三行……”和砷叠着手指,一个个数着,“本朝立国一百多年,这些地方从来都是富得流油,盘根错节直到今天,针插不进水泼不透。朝廷没有大事压着,拿什么逼他们退步?又拿什么做借口大力整顿?阿相,你对朝廷有大功。但经济事务,您误了皇上的大事!”

和砷不再看阿桂,缓步望出走,突然又停住了,没转身,只是撂下一句话:“听说阿相还跟扬州盐商们拜了把子。提醒阿相一句,扬州是乱局。要么您就请旨亲自去管,要么,少掺和!我知道在阿相心里,和某只是个小丑弄臣,可我是为了皇上!”

和砷径直走了出去。

阿桂仍然愣在那里,没有出手拦阻,像在思虑他刚才说的话。

卢德恭坐在净桶上,他只穿着千草缎的睡衣睡裤。门窗紧闭,净桶旁有水盆,木架上搭着手巾,墙角一炷香,袅袅燃着。

卢德恭像是对着空气说:“你早该来见我的。”窗外传来规规矩矩的应答,答话者是马德昌:“大人最近和盐院大人走得比较近,小人怕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