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3/19页)

第一机枪团像所有驻扎在城里的部队一样,被调去协助警察和骑马的哥萨克维持秩序。格雷戈里心里在琢磨:如果战士受命朝示威者开枪,会出现什么情况?他们会服从,还是调转枪口对准指挥官?1905年那次他们听从指挥朝工人开枪。但自那之后,俄国民众遭受了十年的专制压迫,还有战争和饥饿。

还好当天没有出现什么麻烦,格雷戈里和他的部队未发一弹,晚上便返回了军营。

星期五,更多的工人参加了罢工。

沙皇待在六百多公里外莫吉廖夫的陆军总部。统领全市的是彼得格勒军区司令哈巴罗夫将军。他决定派兵把守每座大桥,不让示威者进入市中心。格雷戈里的部队被安置在军营附近,负责守卫横跨涅瓦河、连接铸造大街的铸造大桥。但河水尚未化冻,示威者避开部队,直接从冰冻的河上走到对岸——士兵们兴致勃勃地在一旁观望,他们大多跟格雷戈里一样,同情那些示威者。

没有任何一个政党团体组织这次罢工。布尔什维克跟其他左派革命政党一样,发现自己在跟随工人阶级的运动,而不是在领导他们。

这次,格雷戈里的部队一样没有任何行动,但并非所有地方都如此平静。当他星期六晚上返回军营时,得知警察在涅夫斯基大街尽头的火车站外袭击了抗议者。哥萨克人意外地保护了游行队伍免受警察的攻击。大家议论纷纷,用同志一词称呼哥萨克。格雷戈里对此持怀疑态度。哥萨克人除了自己以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表现过真正的忠诚。他想,他们不过是喜欢战斗。

星期日上午格雷戈里五点钟就醒了,离天亮还有很长时间。早餐时他听到传言说,沙皇已指示哈巴罗夫将军制止罢工游行,无论是否采取任何必要的武力。格雷戈里琢磨着这个不祥的措辞:任何必要的武力。

早餐后军士们分别接到了命令。每个排都得去城里的一个守卫点——不仅是桥梁,还有路口、车站和邮局。警戒岗通过野战电话相互联络。国家首府像一座刚被攻克的敌方城市一样被保护起来。最糟糕的是,机枪团要在可能出现混乱的地点架设机枪。

格雷戈里把命令转达给手下的战士们,所有人都惊呆了。伊萨克说:“沙皇难道真的要命令军队用机枪扫射自己的人民?”

格雷戈里说:“如果他这样做,战士们会服从吗?”

格雷戈里愈发感到兴奋,同时也十分害怕。罢工行动让他欢欣鼓舞,因为他知道俄国人必须向他们的统治者挑战,否则,战争还会拖延下去,人们继续挨饿,弗拉基米尔将来也不可能过上比格雷戈里和卡捷琳娜他们这一代更好的日子。正是这种信念让格雷戈里入了党。另一方面,他暗暗希望士兵们干脆拒绝服从命令,这样不用流太多的血就能引发革命。但是,当他所属的部队奉命在彼得格勒街头搭建机枪掩体时,他开始觉得自己的想法太愚蠢了。

俄国人民真的能够逃脱沙皇的暴政吗?有时这看来似乎是白日做梦。然而,其他国家发生过革命,推翻了他们的压迫者。就连英国人也曾杀死过自己的国王。

彼得格勒现在就像火炉上的一锅水,格雷戈里心想:锅上冒着丝丝蒸汽,不时泛起暴烈的气泡,表面弥散着滚烫的热流,但下面的水没什么动静,越是盯着越不开。

他的排被派到塔夫利宫,那是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夏日行宫,现在属于软弱的国家杜马。上午周围很安静,即使在挨饿,人们星期天也要睡一会儿懒觉。但天气持续晴好,中午时分他们便开始从郊区聚集过来,步行之后再乘坐电车。一些人聚集在塔夫利宫的大花园里。格雷戈里注意到,他们并不都是工人。还有不少中产阶级的男男女女、学生,以及一些看上去生活优渥的生意人。有的人还带着自己的孩子。他们是参加政治示威,还是来公园散步的?格雷戈里觉得他们自己可能也没有弄清楚。

在宫殿入口,他看见一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报上刊登过他的照片,让那张英俊的面孔被人熟知,他认出那是劳动派代表亚历山大・费奥多罗维奇・克伦斯基。劳动派是从社会革命党中分离出来的一个温和派系。格雷戈里向他打听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沙皇今天正式解散了杜马。”克伦斯基对他说。

格雷戈里反感地摇了摇头。“沙皇的典型做法,”他说,“镇压抱怨的人,而不是解决他们的不满。”

克伦斯基猛盯着他看,也许是没料到一名普通士兵能做出这样的分析。“相当正确,”他说,“不管怎么样,我们这些代表不会理睬沙皇的敕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