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7/8页)

格雷戈里笑了:“他真漂亮。”

卡捷琳娜说:“你的耳朵怎么了?”

格雷戈里摸了摸那只残损的右耳:“在坦能堡战役中被打掉了大半个。”

“你的牙呢?”

“我冒犯了一个军官。不过他现在已经死了,所以说,最后我还是打败了他。”

“你不那么英俊了。”她以前从来没说过他长得英俊。

“这都是轻伤。我能活下来就很幸运了。”

他四下看了看这间老屋子。这里跟以前比有了些微不同。火炉上方的搁架是格雷戈里和列夫放烟斗、烟草罐、火柴和纸捻的地方,卡捷琳娜在那儿摆了一个陶土花瓶,一个玩偶和一张印着玛丽・璧克馥的彩色明信片。窗户上挂着窗帘,是用碎布拼的,看上去像一条被子,不过格雷戈里从没挂过窗帘。他也注意到了屋里的味道,或者说少了一些熟悉的气味,以前屋里总是带着浓重的烟味、煮甘蓝味和男人的汗臭。现在这里的空气很清新。

卡捷琳娜用抹布擦净洒掉的牛奶。“我把瓦洛佳的晚饭洒了,”她说,“真不知道用什么喂他。我已经没奶水了。”

“别担心。”他从袋子里拿出一截香肠、一棵甘蓝,还有一罐果酱。卡捷琳娜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样子。“是从军营的厨房里拿的。”他解释说。

她打开果酱,给弗拉基米尔喂了一勺。他吃完后说:“还要。”

卡捷琳娜自己也吃了一勺,然后又给孩子吃了一些。“简直跟童话故事似的,”她说,“一下子有了这么多吃的!我不用去面包房外面睡觉了。”

格雷戈里皱起了眉头:“你说什么?”

她又咽下一口果酱:“面包总是不够卖。早上面包店一开门就没有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早早去排队。如果你没在半夜之前排上,那么没等轮到你,面包就卖光了。”

“我的上帝。”格雷戈里很难想象她竟要睡在便道上,“那瓦洛佳呢?”

“我出去的时候,有个女孩帮我听着这边的动静。反正现在他一觉能睡一整晚。”

怪不得那个鞋店老板娘愿意为了一块面包跟格雷戈里睡觉。他也许太大方了。“你怎么维持下来的?”

“我在厂里每星期能挣十二个卢布。”

他有些吃惊:“你的工资在我离开后涨了一倍?”

“可这间房的房租以前一直是每星期四卢布,现在是八卢布。这样,所有其他开销就靠手里剩下的这四个卢布了。原来一袋子土豆一个卢布,现在是七卢布。”

“一袋土豆竟然要七卢布!”格雷戈里简直不敢相信,“这让人怎么活啊?”

“所有人都在饿肚子。孩子们病的病、死的死。老人们都在等着咽气。情况一天比一天糟,没有一个人来管。”

格雷戈里懊丧至极。他在部队受苦的时候,总是想着卡捷琳娜和孩子会过得很好,有个暖和的地方住,吃喝不愁,他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到头来不过是自我愚弄。一想到她不得不丢下弗拉基米尔,去面包店外面彻夜排队,他心里就涌起一股怒火。

他们在桌边坐下,格雷戈里用随身的刀切好香肠。“有点儿茶就更好了。”他说。

卡捷琳娜笑了:“我都一年没喝茶了。”

“下次我从军营带点儿过来。”

卡捷琳娜吃着香肠。格雷戈里看得出她在克制自己,才不显得狼吞虎咽。他抱起弗拉基米尔,又给他喂了点儿果酱。孩子还小,吃不得香肠。

格雷戈里感到惬意。这正是他在前线时做的白日梦中的情景:一间小屋,桌上摆着食物,旁边是小宝宝,还有卡捷琳娜。现在,这一切都实现了。“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他默默沉思着,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

“我们两个身体结实,又能吃苦。我要的就这么多——有间房子,吃喝不愁,每天等太阳下山后我们就休息。日子总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那帮支持德国的王室贵族出卖了我们。”她说。

“真的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吧,皇后就是德国人。”

“知道。”沙皇的妻子原是德意志帝国黑塞-莱茵的艾莉克斯公主。

“而且施蒂默尔显然是德国人。”

格雷戈里耸了耸肩膀。总理施蒂默尔生在俄国,格雷戈里恰好了解这一点。不少俄国人都有德国化的名字,反之亦然——这两个国家的居民几百年来交往密切,已成习惯。

“拉斯普廷是亲德的。”

“是吗?”格雷戈里觉得这个狂热的僧侣主要兴趣在于对宫廷里的女人施展魔法,以此扩大自身影响,获取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