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4/9页)

上面给每个人发了一份朗姆酒。菲茨喝了一点儿。尽管胃里一下子暖烘烘的,可他觉得自己更紧张了。进攻零时定在七点半钟。七点过后,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

七点二十分,英军的炮火停了下来。

“不!”菲茨大声说,“现在不能停!太早了!”当然,没有人听他的。他惊呆了。这等于是告诉德国人攻击马上就要开始。他们现在会爬出防空洞,架好机枪,各就各位等在那儿。我们的炮手明明白白给了敌人十分钟准备时间!他们本应该一直开火,直到最后一分钟,直到二十九分五十九秒。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菲茨沮丧至极,不知单单这一个失误会让多少人丧命。

副手们高声发出命令,战士们在菲茨旁边登上梯子,爬过护墙。他们在前沿的铁丝网边上整队,那里距离德军前沿大概四百米左右,但对面没有朝他们射击。让菲茨惊讶的是,中士们吼道:“听口令,列队——看齐!”战士们开始像在操场上一样看齐,仔细调整着距离,直到他们一个个站得像保龄球道上的球柱一样。菲茨觉得现在整这一套简直是疯了——等于又给了德军准备的时间。

七点半哨声响起,信号员全都挥起小旗,第一排开始前进。

由于身上辎重繁杂,他们根本无法快跑:额外的弹药、防水布、食物和饮用水,每个人还携带了两枚米尔弹,这种手榴弹一枚就近一公斤重。战士们蹒跚小跑着,趟过一个个弹坑,然后穿过铁丝网的空隙。他们按指示站成几排继续前进,肩并肩穿越无人区。

等他们走到一半,德国人的机枪开火了。

菲茨听见那熟悉的嗒嗒声,片刻后便看见有人倒了下去,先是一两个,然后是十个、二十个,越来越多。“我的上帝!”菲茨叫道,眼见战士们一个个扑倒,五十个、一百个。他被眼前的屠杀吓傻了。有些人中弹时举起两手,有些人惊叫、抽搐,其他人则轰然倒地,就像被扔掉的行李袋。

这比格温・埃文斯的悲观预测还要糟糕,远远超出菲茨最可怕的想象。

他们还没有接近德军的铁丝网,大部分人就已经倒下了。

哨音又一次响了起来,第二队开始前进。

列兵罗宾・莫蒂默气急败坏。“真他妈的愚蠢,”他耳边全是机枪的嗒嗒声,“我们应该摸黑上来,怎么能在他妈的光天化日下进无人区。连个烟幕弹也不放。这简直是他妈的自杀。”

集散战壕里的士兵们不安起来。比利担心阿伯罗温同乡队士气低落。他们从宿营地行军赶往前线,途中经历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炮击。他们没直接挨到炮弹,但前面和后面的两组人马都惨遭屠戮。还有一件糟糕的事情,他们行军经过了一排新挖的大坑,每个深度都在一米八左右,他们猜测这就是集体葬坑,等着掩埋当天的战死者。

“因为风向不对,没法发射烟幕弹,”先知温和地说,“就因为这个,我们也没使用毒气。”

“真他妈的疯了。”莫蒂默嘀咕着。

乔治・巴罗快活地说:“那些当官的最清楚。他们天生就是统治者。要我说,还是让他们决定。”

汤米・格里菲斯不依不饶:“你怎么能相信这个?他们不是把你送进管教所了吗?”

“他们就得把我这样的人送进监牢,”乔治坚决地说,“否则,每个人都会变成窃贼。我自己也可能被抢!”

大家都笑了起来,唯独莫蒂默闷在一边,没有笑。

菲茨赫伯特少校又出现了,一脸忧郁,手里拿着一壶朗姆酒。中尉把酒给每人分了一份,倒在他们递上的饭盒里。比利喝下后,没有任何享受的感觉。烈酒给战士们壮了胆,但并没有持续多久。

比利经历过类似的感觉,那是在他第一次下矿井的时候,当时里斯・普莱斯把他一个人丢在井下,矿灯又灭了。那时候,眼前的幻象让他有了勇气。不幸的是,耶稣只会出现在一个疯狂想象的小男孩的脑海里,对头脑冷静、不再幻想的成人毫无助益。今天比利只有靠他自己了。

至高无上的考验就要降临在他的头上,也许只剩下几分钟了。他能镇静自若,经受住考验吗?如果他经受不住——在地上缩成一团,闭上眼睛吓得哭起来,或者掉头就跑,那他这辈子都会为此蒙羞。倒不如战死的好,他想,可等到枪响的时候,我还会这么想吗?

他们又往前移动了几步。

比利掏出身上的钱包。米尔德里德给了他一张照片——她穿着大衣,戴着帽子。但他宁愿记住那天晚上在她卧室里见到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