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

哥哥和我玩起了金的游戏。游戏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地上或者桌上摆五样东西,然后用一块布遮起来,让另一个人回忆放着什么东西。我们事先说好,赢的人决定今天干什么。我全回忆起来了,哥哥却忘了大半。这些他没记起来:

—— 他自己的小兔钥匙环

—— 一把啤酒瓶起子

—— 一张地铁一卡通

—— 一个气球

忘记那些显而易见的东西总是很不爽。他宣布放弃后我挪开布片,他看见了他的小兔钥匙环,说了声:“哎呀!小兔钥匙环呀!”他用这种方式让我知道他对自己的失误非常不满。我安慰他说,他在其他许多方面都很优秀。各有所长嘛。哥哥别扭了一阵子,但是后来我们就忘了这回事。我们要去看帝国大厦了。我们快到的时候,我试图跟哥哥解释,时间和重力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但每次我一张嘴他就举起右手直摇头,让我住嘴。哥哥买票的时候,我记下了底楼一个公用电话的号码:5025803。我有个打算。我决定不告诉哥哥。

上电梯要排队。排在我前面的老太太手里拿着一本介绍该建筑的手册。我在她背后偷看。上面写着楼有四百四十三米高,一共七十七部电梯,行驶速度在每分钟二百米到四百米之间。

我当然知道帝国大厦不是世界上最高的建筑。连纽约最高都算不上。几天前《纽约时代》上登了一篇关于摩天楼的文章。上面写着马来西亚的吉隆坡双子塔是当今世界上最高的大楼。这是百年来美国首次退位。芝加哥的西尔斯大厦长期保持着纪录,但一个叫“高层建筑和城市住区理事会”的组织最近刚刚作出决定:电视天线不应算在高度之内。很快中国上海的金茂大厦就要建成了,到时候它就是第一。高层建筑和城市住区理事会会长林·比德尔博士不愿承认这是美国建筑艺术史上悲惨的一刻,杂志上写道,并且引用了他的话:不,不,不,美国建筑还是有很多了不起的地方。噢,很多很多了不起的地方。

对我来说,这都无所谓。帝国大厦是最伟大的。我在电影里看到的就是它。矗立在纽约中央的也是它。保罗提到的还是它。其他那些楼爱多高就多高。

我们坐上电梯。几秒钟后我就感觉到耳朵抽风。电梯里的计数器每十层跳一跳。从五十层到六十层只花了几秒钟。保罗要是现在看着我就好了。我好想拍手。

风景棒极了。我什么都能看见。大海。城市。地平线上的山。哥哥做事非常井井有条。他花了很长时间,看游览导读上写的不同的城市天际线上有什么东西。他很想指着跟我解释,但是我远远地躲开了。我找了个电话,确定哥哥没在看我。我拨了底层的电话号码。电话响了。要是有人应答,我打算问他或者她感没感觉到我上边的时间比他们下边的时间快一点。

电话响了又响。很长时间。没人接。真他妈没劲。我让它又响了一会儿。有个男人拿起了听筒。喂?他说。喂,我是从楼顶打来的,我说。怎么了?男人说。你有没有注意到时间在上面走得比在底下快那么一丁点?我问。没有,男人说。好吧,其实真是这样,我说。哦,好吧,男人说。你激动吗?我问。还真不,他说。但这意味着时间不存在,我说。是吗?他说。你怎么认为?我问。关我屁事,男人说着挂上电话。白痴。

作为报复,我给望远镜喂了一枚硬币,聚焦到下面的街上。下面挤满了人和车。我看见有个男人从银行里出来。他试图拦下一辆出租车,同时瞥了一眼手表。他看上去和你我一样。完全正常。他一定有老婆和孩子,在郊区有一所小房子。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我目送着他,想着:我能看见你,但是你看不见我。我们永远不会相遇,但是有些事我希望你知道。我的时间和你的时间不一样。我们的时间不重合。你有你的时间,我有我的。我们的瞬间不重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时间不存在。需要我再说一遍吗?时间不存在。生和死是存在的。世界也是。还有宇宙。但是时间不存在。你可以保持冷静。感觉好些了吗?我感觉好多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祝你今天快乐。

我目送他直到他消失。然后我把望远镜向上转,越过那些摩天楼,越来越高。直指天空。我能感觉到快感传遍全身。

其实这就够了。我不能再强求些什么。我得到的智慧多得我连做梦都不敢想。我看够了。况且还有些事等着我回去。丽莎。

小猫咪热线。保罗的回复。三件事。

树(复数)

今天是待在纽约的最后一天。我给波乐买了辆玩具车,绿色的,上紧发条还能在地上跑。金会得到一本关于纽约天气的书,而丽莎的礼物是一个便携万花筒。我看到的一切都镜像二十四次。最平庸的东西却变成了最漂亮的图案。我不得不重新审视那些普通到被我忽略的东西。比如说我哥哥。他在万花筒里看起来帅呆了。不同。丽莎拿到它的时候一定会喜欢。这对礼物来说很重要。小礼物往往胜过大礼物。而不大不小的礼物是最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