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itre 06 欲望之旅(第3/5页)

回去吧,回到灯下继续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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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桑奈尔,我该怎样对你诉说那些床榻呢?

我曾睡在柴草垛上,睡在麦田的犁沟里,睡在阳光中的草地上,也曾在堆放干草的草料房里过夜。有时我就在树枝之间挂起吊床睡觉,有时在波浪的摇晃中沉沉睡去,有时干脆睡在船甲板上,或者睡在船舱里窄小的床垫上,对着独眼一般呆滞的舷窗发呆。有些卧榻上,风流成性的姑娘等待着我;另一些卧榻上,我在等待年轻漂亮的男孩。有些床铺柔软得就像一曲动人的歌谣,仿佛与我的肉体一样为爱欲而生。我也曾睡过军营的板床,简直是遭罪。我还曾在疾驰的列车上睡着,醒来后也甩不开晃动的感觉。

纳桑奈尔,入睡前的准备工作是美妙的,从睡梦中醒来的感觉也很棒。但是,我从来没有过真正美妙的睡眠。我只喜欢睡眠中的梦境,睡眠再香甜,也比不过醒来的时刻。

我习惯在睡觉的时候打开正对着床的窗户,感觉就像睡在天幕下。在七月酷热难耐的夜晚,我干脆全身赤裸,睡在月光里,等黎明时分乌鸫的鸣唱将我唤醒,然后全身泡在冷水中,为早早开始新的一天而洋洋自得。在汝拉山脉,我住处的窗户正对着一道山谷。冬天,山谷很快就被白雪填满。我躺在床上就能看到林地的边缘,渡鸦和乌鸦在林间飞来飞去。每天一大早唤醒我的,是牛群叮当作响的铃铛声,我住的小屋旁就有一眼清泉,牧人会带牛群来喝水。这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我喜欢布列塔尼客栈里床单粗糙的触感,洗干净的床单闻起来很舒服。在贝尔岛上,我被水手的号子生生唤醒,起身跑到窗边,正好看见一艘艘小船远去。然后,我走向海边。

这世上有许多美轮美奂的住处,但我不愿在任何一处长留,害怕画地为牢,不愿作茧自缚。那些住处就像幽禁灵魂的囚笼。我要流浪者的生活,放牧者的生活。(纳桑奈尔,我把牧羊杆交到你手中,现在轮到你来照看我的羊群了。我乏了。你现在就出发吧,前面有广阔的天地等你去探索,永远吃不饱的羊群总是咩咩叫着,寻找新的草场。)

纳桑奈尔,有时候,某些特别的住所会羁绊住我的脚步。有的是林中小屋,有的矗立在湖水边,有的格外宽敞。但我总是很快习以为常,不再注意那些新奇之处,不再为之惊叹,开始憧憬窗外的景色,然后,我又会离开那些住所。

(纳桑奈尔,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解释这种对新事物永无止境的渴望。表面看起来,我没有触碰或损坏任何东西,但是每每接触新事物,我都会产生无比强烈的感受,之后再见却不会加强这种感觉。因此,我常常回到曾经走过的城市,回到同样的地方,就是为了旧地重游,感受时光和季节的变换,这种变化在熟悉的地方最为敏感。当我住在阿尔及尔的时候,每天傍晚我都会去一家摩尔人开的咖啡馆,仔细观察难以觉察的变化——每一个夜晚,每一个生命——就这样,时光流逝,这一片小小的空间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在罗马,我住在苹丘附近与街道齐平的房间,钉着栏杆的窗户让它看起来像一座监牢。卖花的姑娘隔着窗栏向我兜售玫瑰花,整个房间都飘满玫瑰的香气。在佛罗伦萨,我不用从桌边起身就能看到阿尔诺河上涨的黄色河水。在比斯克拉的露台上,在月亮的清辉下,梅丽雅在寂静的夜色中来到我身旁。她整个身体都裹在宽大的白色裙袍里。她刚一踏进玻璃门,便笑盈盈地看着我,任由长袍滑落在地。我在卧室里已经为她准备好了点心。在格拉纳达,我的卧室壁炉上,放烛台的位置摆着两个西瓜。在塞维利亚,我住的地方有座内院,那是浅色大理石铺就的院落,树影婆娑,水雾清新;院子里有潺潺流水,汇聚到院落中央的浅池里,在院子里的任何角落都能听见淙淙流水声。

一堵厚实的墙壁,既能抵挡北风,也能吸收南边的日照。一座活动的住所,可以云游四方的房子,能享受南方的温暖……纳桑奈尔,我们的卧室会是什么样子?它将是众多美好景色中的一处避难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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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再谈谈那些窗户吧。在那不勒斯的夜晚,我们在阳台上谈天说地,身边的女子身穿浅色的裙袍。半垂的帘幕将我们与舞厅喧闹的人群隔开。谈笑间,你一言我一语,做作得让人难受,没过多久便无话可说。这时,橙花浓重的香味从花园里升腾上来,夏夜的鸟儿婉转歌唱。在某些时刻,连这些鸟儿也沉默不语,这时我们便能听见海浪微弱的涛声。

阳台;紫藤萝和玫瑰盛开的花坛;暮色里的休憩;温热的空气。

(今晚狂风呼啸,拍打着我的窗户;我努力让自己喜欢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