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莫尼(第2/3页)

从来没有人知道那遇合是怎样发生的;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的确有这么回事。一个晚上,这两个漂泊在酒精的烟雾中的星宿,提莫尼和那醉女遇到一块了……

他们的酒徒的友情最后变成了爱情,于是他们便将自己的幸福藏到倍尼各法尔那座破旧的屋子里去;那里他们在夜间贴地而卧,他们从长着野草的屋顶的破洞中窥望着星星在狡猾地眨眼。大风雨的夜间,他们不得不逃避了,像在旷野上似的,他们给雨从这个房间赶到那个房间,最后才在牲口棚里找到一个小小的角落,在尘埃和蛛网之间,产生了他们的爱情的春天。

从儿童时代起,提莫尼只爱酒和他的风笛;忽然到了二十八岁的时候,他失去了没有感觉的酒徒所特有的操守,在那醉女,在那个可怕而肮脏的,虽然被燃烧着她的酒精弄得又干又黑,却像一条紧张的琴弦般地热情而颤动的丑妇人的怀中,尝到了从前没有尝过的乐趣!他们从此不离开了;在大路上,他们也纯朴地像狗一样公然互相抚爱着;而且有好多次,他们到举行赛会的村庄去的时候,他们逃到田野里,恰巧在那紧要关头,被几个车夫所瞥见而围绕着他们狂呼大笑起来。酒和爱情养胖了提莫尼;他吃得饱饱的,穿得暖暖的,干净而满意地在那醉女的身边走着。可是她呢,却越来越干,越来越黑了,一心只想着服侍他,到处伴着他。人们甚至看见她在迎神赛会的行列前也在他的身边;她不怕冷言冷语,她向着所有的妇女射出敌对的眼光。

有一天,在一个迎神赛会中,人们看见醉女的肚子大了,他们不禁笑倒了。提莫尼凯旋似的走着,昂着头,风笛高高矗起,像一个极大的鼻子;在他的身边,顽童打着鼓,在另一边,醉女得意洋洋地腆着肚子蹒跚着,她那很大的肚子就像第二面小鼓;大肚子的重量使她行走缓慢,还使她步履踉跄,而且她的裙子也不敬地往前翘了起来,露出了她那双旧鞋子里摆动着的肿胀的脚,和两条漆黑、干瘦而又肮脏的腿,正像一副打动着的鼓槌。

这是一件丑事,一件渎神的事!……村庄里的教士劝告这位音乐家道:

“可是,大魔鬼,既然这个女流氓甚至在迎神赛会中也固执着要跟你一起走,你们至少也得结个婚吧。我们可以负责供给你必要的证书。”

他嘴里老是说着“是”,可是心里却给它个置之不理。结婚!那才滑稽呢!大伙儿见了可要笑坏了!不行,还是维持老样子吧。

随他怎样顽固,人们总不把他从赛会中除名,因为他是本地最好的,又是取价最低廉的风笛手;可是人们却剥夺了他的一切与职业有关的光荣:人家不准他再在教堂执事的桌上进食了,也不准他再领圣体,还禁止他们这一对邪教的男女走进教堂。

醉女没有做成母亲。人们得从她的发烧的肚子里把婴儿一块块地取出来;随后那可怜的不幸者便在提莫尼的惊恐的眼前死去。他看着她既没有痛苦,也没有痉挛地死去,不知道自己的伴侣是永远地去了呢或者只是刚睡着了,如同空酒瓶滚在她脚边的时候一样。

这件事情传了出去;倍尼各法尔的那些好管闲事的妇女都聚集在那所破屋门前,远远地观望那躺在穷人的棺材里的醉女和那在她旁边的,蹲在地上号哭着,像一头沉郁的牛似的低倒了头的提莫尼。

村庄上任何人都不屑进去。在死人的家里只看见六个提莫尼的朋友——衣服褴褛的乞丐,像他一样的酒鬼,还有那个倍尼各法尔的掘墓工人。

他们守着死人过夜,每隔两点钟轮流着去敲酒店的门,盛满一个很大的酒器。当阳光从屋顶的裂缝照进来的时候,他们一齐在死人的周围醒了过来,大家都直挺在地上,正像他们在礼拜日的夜间从酒店出来倒卧在草堆上的时候一样。

大家一齐恸哭着。想想看,那个可怜的女子在穷人的棺材中平静得好像睡熟了一般,再不能起来要求她自己的一份儿了吧!哦,生命是多么不值钱啊!这也就是我们大家的下场啊。他们哭得那么长久,甚至在他们伴着死者到墓地去的时候,他们的悲哀和醉意都还没有消失。

全村的人都来远远地参加这个葬仪。有些人瞧着这么滑稽的场面而狂笑。提莫尼的朋友们肩上扛了棺材走着,耸呀耸的使那木盒子狂暴地摆动得像一只折了桅杆的破船。提莫尼跟在后面走着,腋下挟着他那离不开的乐器,看他的神色老是像一条因为头上刚受到了狠狠的一击,而快要死去的牛。

那些顽童在棺材的周围叫呀跳呀,仿佛这是一个节日似的;有些人在暗笑,断定那养孩子的故事是个笑话,而醉女之死也只是为了烧酒喝得太多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