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尽不散场,总留一盏灯

人走了,茶不能凉。

做节目是这样,做人也一样。

很早之前,早到我们做《实话实说》的时候,每一期的选题都是独家的,而且这些选题都是紧跟时代脉搏和潮流,什么话题最火我们就做什么,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早已经响应时代的号召,走在了与时俱进的前头。

那么,这么多的独家选题都是从哪儿来的呢?这就跟参加过我们节目的嘉宾们有关了。我当时听到的最高兴的事情,也都是跟我们的嘉宾有关。有时候,是我们的策划人到采访对象家里做前期访问,帮人家把沙发修好了,把窗帘修好了;有时候,是参加过我们节目的嘉宾的孩子要结婚了,请我们去帮助策划婚礼;有时候,是哪个嘉宾的朋友要在北京倒车,求我们节目组帮着买火车票。

说到这儿,相信你们也猜到了,《实话实说》之所以有那么多独家选题,就是因为我们有一大群遍布全国各地的亲朋好友,无论是他们身边,还是他们的亲朋好友的身边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值得探讨的事情,他们都会第一时间给我们打电话,我们才有了那么多特别鲜活的节目题材。所以,我们的节目选题不是从报纸上抄来的,也不是从杂志上看来的,而是这些亲朋好友亲自给我们送来的。

我常常在想,一个节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舞台上的灯光亮起的那一瞬间,还是现场导演喊的那句“三,二,一,开始”?都不是,在我们给嘉宾打第一个电话被接通的那一刻,节目就已经开始了,我们就已经建立了联系,彼此间开始注入了真诚。那什么时候一个节目结束了呢?只要我们跟这个嘉宾还联系着,节目就永远都不会结束。

从节目到交谈,从说话到人生,哪一样跳得出这个道理?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我们遇到了,坐下来一起安安心心地说上过一段话,踏踏实实同行了一段路,怎么可能因为到了家门口,说了声再见,自此就门一关,句号一画。想想都可惜。

哪怕话尽了,场也不会散,就还一直在那儿,不拆不倒。而曾经场里面的人,最好的结尾就是各自成长,但彼此关注。

陈虻一直在。

陈虻是我的老师、我的战友,也是我的兄弟。做《电影传奇》的时候我们俩都是制片人,他当上了副主任。我找他审片,跟任何职务上的因素无关,就是出于对他本人和他的业务的尊重,完全心甘情愿去听他的想法和建议,因为我觉得他问出的问题都特别有道理。

我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次他看完后,对我说:“你这个片子挺好的,只是你怎么才能做到周播呀?”

因为我们要拍外景,这就需要很多的布置以及场景和人的调度,所以他很担心时间周期,他说要想保证周播,除非一口气拍出来十几期先攒着。

我就和他说:“你的《生活空间》也是纪录片,那个怎么做到的呢?”

他盯着我看了好久,说:“那个应该不一样吧。”

“一样,都一样,都是你想做的事情,咬牙都能做成。”

他笑了,然后低头在播出单上签了他的名字。

有时候,我也会问自己,如果现在再让我做这件事,还能做成吗?我觉得不太可能了,因为什么都变了,应该也没有那个心气儿了。

时间,时间。

很早的时候,我们做过一个节目叫《真实再现》,讲的都是真人真事,但我们都会找其他人重新演一遍,把事件重现。我们拍得很精细,同时也会考虑怎样才能不让观众感受到太多表演的痕迹。我们觉得最好的方式是不要推拉摇移,这样呈现的效果就会很像纪录片的再现,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但是怎么看待这里面的真假问题,我们把这个当作一个课题讨论了很久,最后决定在右上角打上标记——真实再现。时间当时说过一段话,我觉得特别好,他说:“我们今天不标注,再过50年,那些做纪录片的就会以为这些是真的。”

敬一丹,敬大姐。

到今天,我都不会和敬大姐开玩笑,不仅是我,我们这一群人都不会。因为她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长者,是所有人的大姐。她的好就是特别在意你,在意我们这一群人中每个人在各自领域的一丁一点儿的进步和成功。

一方面是她本人真的谦虚,她有那么多丰富的经历和成绩却从来不说。我记得,最开始《实话实说》录像的时候,她经常去看,又不能公开露面,就悄悄坐到台下来看,当一个普通观众。

另一方面是她真的在乎你,我们的什么事她都会关心,身体不好了,情绪不好了,都会关心,几十年,一直如此。

很庆幸,这么多年,遇到这些人。

前几天,我的学生送了我一本书,还问了我一个问题,她说:“生活中,能给我们带来快乐的东西往往都是片刻的,那么我们的人生真的就是为了某些瞬间活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