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少年(第2/2页)

几杯酒下肚,话题敞开了。麻幺说最后一次去大河水库春游,偷偷喝的酒就是我带去的,害他头晕差点落水。老学说是我教他抽烟的,那时候只抽得起两种烟:长寿花和清定桥,后来他还专门去贵定看过清定桥,已经不在了,烟也停产了。道德说是我第一次跟他解释什么叫“吃醋”,就是看到喜欢的女生和别的男生说话时酸溜溜的感觉。那天他喝多了,这事重复说了很多次,每说一次就要跟我干一杯。

他们共同生活在一座城里,经常在一起,彼此多多少少有些生活中的牵扯,而我和大家是纯粹的友情,一些往事原本已记不得,酒后卸下防备,大家仿佛重返少年时。

道德说,他从小放牛,就在田坝里远远望着二〇五的高峰,无限神往却从未去过,干脆明天大家陪他去一了夙愿,这个提议获得了一致叫好。

次日,老帅来电话说已在路上,让我安心在家等。初中时的老帅沉默寡言,就爱看书,下课也不出去玩,跟我几乎没有交集。坐上面包车,他偏头看看我,微笑地看看前方,隔一会儿又转过头来看我,脸上始终有欲言又止的笑意。我问他笑什么,他犹豫了一会儿说:那时候觉得你太淘气了,不敢沾惹,但也挺好玩的,经常捞了一堆虾子给大家分。又说:很奇怪,二十多年不见,觉得还像很熟悉的朋友一样,不用想办法拉近距离。麻幺从后排探出头来问:你还捞虾子吗?以前常去的几条小河,都已经干了。众人唏嘘一场。

过了铜鼓井,碎石路一头往深谷里扎去,路很陡,两侧山体连绵,杉树笔直。除了零星的山桃野李花之外,满眼只是深深浅浅的绿,再无其他颜色,仿佛点彩画。一汪碧潭卧在谷底,马蹄形,圈出一座孤岛。下到郭家水碾,路又昂起头,往上攀爬,隐入重重春岚。太阳藏在雾气后,淡淡的一点白光,忽左忽右,忽前忽后。上到高崖寨,毛毛雨飘上车窗。老帅说,到山顶就晴了,雨都是在半山的。山路盘曲,时高时低,我们在雾里钻来钻去。果然,还未登顶就钻出了雾雨层,四周云涛滚滚,聚散不定。终于站在二〇五云山雾罩的峰顶,我们像被什么吓住了一样,不约而同地沉静下来,默然四望。

风声凛凛,赶着水雾扑面而来,凝在睫毛上,慢慢有了重量。刚落下的雨被地热蒸起,沉积在山谷,罡风刮过,掀起一层又一层的白雾,舒卷升腾,缓缓地突过山坳,流瀑一般倾泻而下,与隔山的云烟冲突又融合,无序地翻腾流转。远近大大小小的山头,时隐时现,隐约中独有一户人家,恍在水墨里。

道德站在崖边,跺着脚,双臂向天,颤抖着喃喃自语。麻幺也第一次来二〇五,感叹没想到独山会有如此胜景,混混沌沌生活了几十年真是惭愧。再一会儿,大家开始辨认各自家的方位。风越来越疾,麻幺双臂交抱缩成一团。

真舍不得走,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再来,即使再来,也不是这般景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