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帅(第3/3页)

路过一片竹林,老帅停下车钻进林子,为寨子上摔断腿的邻居向一人寻跌打损伤药,据说很灵。

手里举着药从竹林里小跑出来,老帅说:走,带你去看瀑布。我们一路往南,老帅指着沿路一条曲折茂密的树林带说:这是干河,其实是黑神河的下游,它在上游莫名其妙钻到地里,时不时又冒出一段来,就成了这条干河,水在地下流的,所以树木才这么茂密,雨水大的时候也会漫出岸来。

干河两岸平坦,汲饱雨水的原野上植物疯狂,在阳光下闪着绿光。遍地竖着几米高的剑茅,蓬蘽的白花东一丛西一丛,晃着眼睛,独山叫它“刺蓬”。水田里已有人在套牛犁田,隐约听到他们慢悠悠的谈天传来。山里人嗓门都大,性子都慢,性子急干不了农活。

对面走来一个弓腰背着一大捆草的老太,满脸皱褶,两手勒住左肩上的绳子,绳子套着比身躯还大的一捆草,我不禁感叹:这么大岁数了还干农活,也真是……老帅截住我话头:你完全不用有什么同情,就像我爹妈,干活惯了,接到城里住不惯,吵着回家种田。一辈子只会做这个事情,每天不动动手就痒,空虚得很。

过了几座桥,路又盘着山蜿蜒向下。在坡头,老帅停下车,指着远远的那朵云和下面一片壁立的白色悬崖,问我那崖子像不像瀑布。我说像麻将。他哈哈笑,说瀑布就在那里,被山挡住了。

转过一个大弯,有几座坍塌的房屋,高大的芭蕉树挡住破了框的窗户。老帅踩住刹车,只见几匹白练从右前方百丈高的崖顶扑下来,被山石树木撕成碎条,分合跌宕,几经转折,又在山脚合在一起,成了一条河,往山谷外流去。我激动得连声惊叹,从未想到独山有这么大这么美的瀑布,印象中独山没有大河,从哪儿来的这么多水呢?一时间真不敢相信。老帅说,往近走,你会更吃惊的。

他去停车的时候,我独自来到离水百米的高处,杂草乱岗,一时找不到下去的路,隔着空谷听轰隆隆的水声荡来,愈发觉得水势壮大。

老帅说,你慢慢拍,我到上面去踩点。我顺着老石阶路慢慢往上爬,他已经在一片开阔地上坐了下来招呼我:快,这里视野好。我随他坐下,凝视瀑布,视线一刻也舍不得离开。老帅说,你发现了吗,这条瀑布不像黄果树,一条河从最上面落下来。它的水是从崖子的岩层夹缝里流出来的,是不是很奇特?所以我一定要带你来看看。我又是感动又怕耽误他工作,四处徘徊了一会儿,狠狠心说,走吧。

寨子里空空的,只有一个老妇背着孙儿,端一碗饭在田坝上,看见有人来很热情,招呼我们进家吃饭。我拍了几张她家和孙儿的照片,问她儿子在哪里,如果方便可以把照片送去,让他带回来。她自豪地说:老大在麻万中学教书,我家的对联都是他写的嘞。老帅说:那我们肯定能找到你儿子。她说:哎呀,就算找到我儿,看到照片也要到暑假咯,平时他们都不回家的,就留个小崽给我带。

告别了瀑布和旺凳,我一路回想那不绝的水流声。老帅看我魂不守舍,笑我没见过世面:刚才你没注意,路边有一蓬映山红艳得滴血呢,过几天,甲定那边应该漫山遍野都开了,红彤彤的,那才让人叹为观止啊,到时候我再带你去。

这样跟着老帅四处游览,独山不断向我展现各式风姿。了解越多,反而越觉得陌生。我突然感觉“独山人”对我来说仅仅是个称呼。想必绝大多数的独山人跟我是一样的吧:概念里的独山只是一座小城,一座不断出现新的路新的楼、隔久不见就感到陌生的小城。而城外那些秀美的山水,无疑是陌生的。

我想,在认识的人里面,可以做独山代言人的,老帅再合适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