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描当代中国女性

你对当代女性有什么评价?

你对同代女性有什么评价?

你对你上一代的女性有什么评价?

你觉得这几代女性之间有什么不同?

你更亲近哪一代中国女性?

……

近年,诸如此类的女性话题,是我经常“遭遇”的话题之一。

用“遭遇”这词,意在表明,我非研究女性问题的专家或学者,也从未动过变成的念头。故几乎对一切与女性相关的话题,不管成了“焦点”还是“热点”,都不怎么去想的。所以常陷于窘境,怔怔然无从答起。不消说,发问的差不多皆女性。有青年,有中年。十之三四是读者,问题提出在信中。十之六七是记者,每每的,话锋陡转,冷不丁就当面掷过来。于是我渐渐形成了这样一种印象,当代女性,无论现代的还是传统的,其实仍比较在乎当代男人们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们的。的确,大多数当代女性,自我意识早已不受男人们的好恶所主宰,但有时候却依然希望从男人们对女性的评说中获得某种好感觉。而这意味着,现代的其实并不像她们自我标榜的那么思想独立;传统的仍自甘地习惯于传统。

有意思的是,我觉得——当代中年女性,似乎很希望从当代男人口中听到比当代青年女性更高的评说。而当代青年女性也是。当代中年女性和当代青年女性,谁们更具风采,真的仍需由男人们来作结论吗?这现象不仅有意思,也有值得分析的意义。遭“考问”的次数既多,心静之时,难免就漫忆琐思,一忆一思,便产生了写的冲动。所写绝对地没有文学的价值,但会有那么一丁点儿认知价值。一丁点儿而已。一丁丁点儿而已。既有,也就不算无聊了……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母亲们

我以少年的眼所识之女性,当然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女性。

道里区是哈尔滨最有特点的市区。一条马蹄石路直铺至松花江畔,叫做“中央大街”。两侧鱼刺般排列十二条横街,叫做“外国”一至十二道街。因是早年俄人所建所居,故得“外国”之名。

少年时期的我,家在道里区。但不是在道里区的“中央大街”那一带,而是在距“中央大街”三四站路的“偏脸子”。

就是在如此这般的一条条街上,一座座院子里,一户户人家中,我的少年的眼和心,观察过亲近过老年的、中年的、青年的各式各样的女人,也领略过与我同龄的少女们的风情。有的是小知识分子之家;有的是工人之家;有的是小干部之家;有的是小贩之家;有的是被“共产”了的富人之家或被“合营”了的小业主之家。有的人家在街头开小小的杂货铺维持生活;有的人家在街尾开修鞋铺、理发亭;还有的人家靠男人收破烂儿,女人夏天卖冰棍儿,冬天卖糖葫芦养家糊口……总之,没上层人家,但有最底层人家。没太富的人家,但有很穷的人家……

我的少年的眼和心,观察过亲近过的,便是这些人家的母亲们和女儿们——五十年代,中国平民和贫民人家的母亲们和女儿们。

先说那些是母亲的女性们。她们当是我母亲的同辈人,年龄在四十岁左右。年轻的三十七八岁,年龄大些的四十五六岁。她们不仅是那条街上,而且是“偏脸子”千家万户为数最多的母亲。看来,中年母亲,是任何一个时代“母亲群体”的主要成分。

她们大抵没工作,更没职业。五十年代不是女性走出家门竞相谋职的年代。她们大抵是比较典型的传统的家庭妇女。除了极少数知识分子之妻、小干部之妻、新中国成立前的富裕人家的妻子,百分之九十七八以上的她们是文盲。她们中一半以上又都是城市中的新一代居民,平均定居城市的时间大约二十余年。有的是在少女的时候进城投亲靠友谋生,如当代的“打工妹”,赶上了“光复”,于是索性嫁与城里的男人为妻。当年落城市户不容易。最简单的途径是嫁给一个有城市户口的男人。好比今天的出国女性,获得长期居住权的最简单的途径是嫁给外国人。

她们中后来有些人有了文化,是中国开展“扫除文盲”运动的成果。在那一运动中,她们每天晚上成群结队去夜校的身影,是当年城市里一道独特的、具有轻松喜悦色彩的风景线。

家庭妇女的主要责任和使命当然是扮演好家务总管的角色,也是她们互比优劣的主要根据。

她们每天早早起床,尽量轻手轻脚地做饭。那晨光正是丈夫和儿女们睡“回笼觉”的时候,扰醒了儿女无妨,儿女白天尽可以补觉。扰醒了丈夫,丈夫是要生气的。丈夫不生气,她们自己也会觉得罪过。将去上班的丈夫白天无处补觉,这一点她们是知道的。所以,即使谈不上罪过感,也会内疚。夫妻感情好的,便会生出一份儿心疼。这一点和今天的妻子们是很不同的。今天的妻子们虽然也做早饭,但已非义务,而是觉悟。何况自己也要吃了早饭去上班。今天许多人家做早饭的义务已移交给丈夫们了。倘丈夫们弄出大的响动,扰醒了妻子们,她们也是要不满的。今天的丈夫们如果不主动承担做早饭的义务,久而久之,妻子们是要牢骚满腹甚至提出抗议的。但五十年代绝少丈夫们做早饭的现象。那样的丈夫将遭男人耻笑,同时那样的妻子也将遭女人耻笑。五十年代的妻子们,没有因做早饭而发牢骚的权利,更没有抗议的权利,这一种任劳任怨,乃由她们家庭妇女的角色所决定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