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状态

英国人这是怎么了?他们什么都怕,瞧他们那样子,就像某人脚跺地板时惊恐万状的一群老鼠。他们怕金钱,怕金融,怕轮船,怕战争,怕工作,怕工党,怕布尔什维克。最好笑的是,他们惧怕印刷的文字,怕到发呆的程度。对一个一贯英勇无畏的民族来说,这是一种奇怪而屈辱的心态。对这个国家来说,这是一种十分危险的心态。当一个民族陷入一种恐惧状态中时,那只能请上帝帮忙了。大众的恐惧早晚会导致大众的惶恐,那就只能重复说:上帝助我。

当然,这恐惧是有某种借口的。我们面临着一个变革的时代,我们必须改变。我们正在变,非变不可,无法不变,正像秋叶无法不黄、无法不稀疏,正像春天里植物的球茎那小小的绿尖尖不可阻挡地钻出地面一样。我们在变,在变化的痛苦之中,这变化将是巨大的,凭本能我们感到了这变化;凭直觉,我们知道它。可我们怕了,因为变化是令人痛苦的。还因为,在严峻的过渡期,什么东西都不确定,活生生的东西最易受伤害。

那又如何?尽管痛苦、危险、变幻无常,但没有理由陷入恐惧之中。仔细想想,每个孩子都是一颗生就的变化之种子,对其母来说都是一种危险——出生时承受巨大的痛苦,出生后又承担起新的责任,那是一种新的变化。若是我们惧怕它,那干脆别养育孩子算了。若是惧怕,最好一个孩子不生。可究竟为什么要怕呢?

为什么不像男人和女人那样看待问题?一个要分娩的女人会对自己说:是的,我不舒服,有时感到很可怜,等待我的是痛苦和危险。可是我很可能熬过来,特别是,如果我聪明的话,我可以给世界带来一个新生命。我总觉得挺有希望,甚至幸福。所以,我必须甘苦俱尝。世上哪有不疼就能生孩子的?

男人应该用同样的姿态对待新的情况、新的观念和新的情绪。遗憾的是,当代大多数男人并不如此。他们陷入了恐惧。我们都知道,前头是巨大的社会变革和巨大的社会调整。有些人敢于直面之并试图弄明白何为最佳。可我们没人知道何为最佳。绝无现成的答案,现成的答案几乎是最危险的东西。一种变化是一股缓流,一点一滴地发生。但它非发生不可。你无法像控制蒸汽机一样控制它。可你总可以对它保持警觉,智慧地对待之,盯准下一步,注意主流的方向。耐心、警觉、智慧、良好的人类意愿和无畏精神,这是变化的时代里你必须具备的,决不是恐惧。

现在英国正处在巨大的变革边缘上,这是急剧的变革。在今后五十年中,我们社会生活的整个框架都会发生变化,会产生巨大的变更。我们祖父辈的旧世界会融雪般地消失,很可能酿成一场洪水。五十年后我们子孙的世界将是个什么样,我们不知道。但它的社会形式肯定与我们现在的世界大不相同。我们必须改变。我们有力量进行变革,我们有能力明智地适应新的条件,我们做好了准备,接受和满足新的需求,表达新的欲望和新的感情。我们的希望和健康都寄托在这一切之上。勇气,是个了不起的词。恐惧只是灾难的咒语。

巨大的变革正在来临,注定要到来。整个金钱的秩序会变的,变成什么样我不知道。整个工业制度都要变,工作与薪水会与现在不同。财产的占有方式会有所不同。阶级会是另一种样子,人与人的关系会变,或许会变得简单。如果我们有智慧、机智、不屈,那么生活会变得更好、更慷慨、更自然、更有活力、更少点低劣的物质主义味道。可是,如果我们恐惧、无能、困惑,事情就会比现在更糟。这取决于我们,我们男人应该有男人气才行。只要男人敢于并愿意改变,就不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可一旦男人陷于恐惧并不可避免地欺压别人,那只会有坏事发生了。坚定是一回事,欺压是另一回事。无论以什么方式进行欺压,结果只能是灾难。而当大众陷入恐惧,就会有大规模的欺弱现象,那就离灾难不远了。

整个社会制度的变化是不可避免的,这不仅仅因为境况在变(尽管部分地归于这个原因),而是因为人们在变。我们在变,你和我,我们随着岁月的前进在发生着重大变化。我们有了新的感受,旧的价值在贬值,新的价值在产生。那些我们曾经万分渴求过的东西,现在我们发现根本不把它放在心上了。我们的生命曾经赖以生存的基础正在坍塌、消失,这过程真叫人痛苦。但这绝非悲剧。在水中欢欢喜喜摇尾巴的蝌蚪,一旦开始失去尾巴并开始长出小腿儿来,它会十分难受。那尾巴曾经是它最宝贵、最欢快、最有活力的部分,它全部的小命儿都在这尾巴上。可现在这尾巴必须离它而去,这对蝌蚪来说很有点残酷,可代之而生的是草丛中的小青蛙,它是一件新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