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梦【1】(第6/46页)

我和警察局长勒鲁瓦先生从来没有任何联系,可是他却派他的秘书来打听我的消息,而且说可以马上提供一些帮助。他的这一表示,在当时的情况下,对减轻我的痛苦毫无用处。那位秘书急着要我对是否接受帮助表明态度,甚至说,如果我不信任他,可以直接写信告诉勒鲁瓦先生。这么殷勤和诚恳的样子,反倒让我看出这当中必定有什么阴谋。这次事故已经使我够烦的了,加之又发高烧,因此,稍有一点儿异样的情况就使我惶惑不安。我怀着忧虑的心情翻来覆去地琢磨,对我周围的风言风语更是闻之心惊。这种心态,完全是一个高烧病人的精神紊乱,而不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的冷静。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把我搞得心绪不宁。陶穆瓦夫人这几年来一直想结交我;其中的原因,我始终没有猜透。她经常给我送一些针对我的爱好的小礼品,有时又无缘无故地登门拜访,索然无味地和我闲聊。这些情况,相当清楚地表明她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她对我说过,她想写本小说作为礼物献给皇后。我把我对女作家的看法告诉了她。后来我终于明白,她的这一行动的目的是要重振家业,并求得皇后的庇护。对此,我没有什么话可说。她告诉我,由于她没有接近皇后的机会,所以她要把她的书公开发表。对于这种做法,我不便提什么建议,因为,一方面她没有要求我提什么建议,另一方面我发现,即使我提了,她也不会照办。她说她要先把书稿给我看;我求她别这么做,因此她也就没有给我送来。

有一天,正当我静心养伤的时候,我收到了她那本已经印刷并装订成册的书。我在该书的序言中发现她对我说了好些恭维话,但语言却非常粗俗,而且笔调矫揉做作,使我感到很不愉快。一看她的文章,就知道她是在胡乱吹捧,而不是出自真正的善意:我的心是不会上这种当的。

过了几天,陶穆瓦夫人带着她的女儿来看我。她告诉我说,她的书由于其中的一条注释闹得满城风雨,给她招来了麻烦。我先前在匆匆阅读她那本小说时,对那条注释没有怎么注意。在陶穆瓦夫人走了以后,我拿起书来重新阅读。我仔细研究她的写法,这时我才恍然大悟,明白她以前屡屡来拜访以及她在序言中吹捧我的动机。我发现,这一切的目的无他,全是为了使公众认为那条注释是我写的,把公众对那条注释的指摘引到我头上【17】。

我没有办法平息人们的议论和消除它可能产生的影响。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是:从此不再接待陶穆瓦夫人和她的女儿虚情假意的来访。为此,我给陶穆瓦夫人写了一封便函如下:

“卢梭不在家中接待任何作家。对陶穆瓦夫人的好意谨敬谢不敏,请夫人此后勿再光临寒舍。”

她给我写了一封回信,形式上倒还客气,但语气却跟别人在这种情况下给我写信一样,用词造句都很尖酸。我给她敏感的心上猛地捅了一刀,因此我从她信中的笔调可以看出:她对我的感情是那么的强烈和真实,而我却对她宣布断绝往来,她一定会气死的。在这个世界上,无论做什么事情,只要老老实实坦率行事,反而会造成可怕的罪恶:我在我的同时代人的眼中,只因为我不和他们同流合污,不跟他们一样虚伪和奸诈,他们反而把我看成是坏人和恶人。

我已经走出家门闲逛了好几次,甚至还常常到杜伊勒利宫去散步;在散步过程中,我从我遇见的那些人的吃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对我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新的传闻。我后来得知,原来是公众以为我因那次摔倒的伤势过重而亡。这个传闻传得如此之快和如此之添油加醋,以致两个星期之后有人告诉我说:国王和王后在谈起我时竟信以为真。好心的朋友写信告诉我说,《阿维尼翁信使报》在刊登这一桩消息【18】时竟提前登载了一篇准备以悼词的形式发表的谩骂和羞辱我的文章。

这一消息还伴随了一个更加奇怪的情况:这个情况,我是偶尔得知,但不甚详细。据说,有人刊登了一则征订广告,说是要出版在我家中发现的文稿。于是,我明白,原来是有人准备把我的文章收集起来,加以篡改之后出一个集子,以便把集子中的文章说成是我的遗作。如果人们以为他们会把那些在我家中找到的文章一字不改的忠实付印的话,那就太傻了;这是任何一个有头脑的人都可想象得到的;十五年来的经验已经充分向我证明了这一点。

所有这些一个接一个地纷至沓来的传闻,再加上许多令人吃惊的现象,又重新把我原以为已经死亡的想象力激活起来了;人们不断在我周围暗中捣鬼的伎俩,使我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恐惧心理。我努力对这一切作了一个又一个的分析,想尽量把这一切莫名其妙的神秘的事情弄个一清二楚。从这么多谜团的猜测中得出的唯一结果,更加肯定地证实了我以前的结论,即:我个人的命运和我的名声,已经被现今这一代人确定了,而且,无论做出多么大的努力,我都无法逃脱,因为,在这个时代,我没有办法使我的作品不经任何一个想扼杀它的人之手传诸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