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兴焕素描几则(第3/4页)

“忘不了你的,鸡窝里找蛋,别说一篇,十篇也现成!”我说。又追着问:“哪个医院治好的,这么利索的——看去真不像病号!”

“不像吧!”马兴焕一拍大腿,得意洋洋地说,“不但不像,现在已经没了病灶!别说你奇怪,一三〇一几个教授都直犯迷糊……”“他们犯什么迷糊?病是他们治好的嘛!”“不——是!”马兴焕拖长了声音,卖关子地说:“是马大夫治好了马兴焕,这不好好回了咱们这窝里!”

几个炊事员听得直眨巴眼睛,撺掇着说:“马助理,跟咱们吹吹,咋的回事?”

“癌症是没问题的,治好了也是没有问题的。”马兴焕变得有点深沉的样子,慢慢道出了原委,首长们检查身体,当时我在部队办公室,和林部长说得投机,部长一高兴说:‘早知四八五有个马助理,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走,一道去检查身体。’我也想占个便宜回来吹牛,高高兴兴搭部长的红旗就去了。

检查结束,医院通知我留下,我就知道大事不好。你们知道,前头青年股徐股长就是这么出情况的——还是我去二六八医院帮办手续什么的。医生们这一套——隐瞒病人——都他妈玩烂了!

找了几个熟人问,都是编好了的圈,说:‘你瞅瞅你瘦的,糖尿病四期还有胃溃疡——不住院不要命了?’诓我,他妈的哄我!

我寻了个小护士,一问是小老乡,她也骗我。我哭着诈她说:‘我的病王院长已经透了实信,是癌症三期,你也甭骗我。我也不是问你这个的。我找你是因为你是咱山东人,讲义气,实话跟你说,我死,你嫂子守不住,这就苦了两个儿子。咱们好歹是帮边子战友,和尚不亲帽儿亲,你探家回去,悄悄叫我弟弟来一趟,有些事我跟小三交代一下,得留住我的根子。就这,我在地下也感你的恩……’

我哭她也哭,就说了实话:‘你放心,这事我准给你办到……你也甭尽往窄处想,二内李主任说还不能最后确诊,直肠癌能动手术……先检查确诊先治病比什么都要紧。’

就这着,我就知道了内情。以后到北京、上海大医院,我都明明白白,大夫们神神秘秘,我说:‘是直肠癌,请诊断!’

事情似乎就这样有了结论。医生们说:‘先保守治疗,身体强壮一点再动手术、化疗,五年生存率还是有希望的。’

“我想的是又一回事:老子来世上走一遭也不容易,多少好东西先头看着好,舍不得买。又没个儿,白白死了便宜别人——。”

我忍不住在旁问:“你不是对护士说有两个儿吗?”

“那是骗她的。”马兴焕接着又说,我还存两千块钱,留给谁?再说这辈子净攒山,居然没有享福,这就得了,一是高兴,二是转悠,三是吃吃玩玩——这主意不赖。

从上海转院我就没再回北京。带了一包子药也没咋吃。先去南京,再去武汉,又奔广州,走路住宿能报销,津贴再加我的两千块,碰见什么新鲜物就吃。什么烧鸡、卤牛肉、驴肉、狗肉、螃蟹、香肠……只要不要票,只要买得起,就吃!吃美了招待所倒头大睡。转着地方连吃带玩。

“吃了三个多月,眼见两千块快吃完,病也不见个动静。我心里奇怪:‘这他妈咋搞的,怎么还不死呢?再不犯病没钱吃东西了!’看看再坚持下去不是事,又只好回了总后医院。作怪的是医生一检查:肿瘤消失!”

这时我们都听愣了,马兴焕咂着嘴,似乎在品尝那滋味:“还是那些机器,又检查了三遍,前后照的片子对着,又看又研究,先头我是癌症马兴焕,现在是好人马兴焕!”我问:“医生怎么说的?”马兴焕说:“他们没说的,只是奇怪。问吃什么药,我没吃药。他们又叫我提供食谱,我他妈这会子瞧见冰糖葫芦,只吃了,等会儿又吃炸鱼、买巧克力、喝啤酒看见什么想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谁还记?有屁的个食谱!”

一番话说得人人喜笑颜开。过后看,他真的是痊愈了,二十年后,前几天还通了电话,仍旧嘻天哈地。

有一天晚上他道出秘诀:“萧林,我告诉你。也可能你已经得过癌症又已经好了,但你一直都不知道。知道了就完了。癌症有百分之九十都是吓死的,只有百分之十,一半是真病死的,一半挺着活过来了。”

也许吧,他可能说的是真相。

参观军博馆

不久,我得到一个机会,和马兴焕一道出差。他带了五个战士进京拉器材。我是带了一篇稿子要送到总部,顺搭他的汽车。和他一道走路你用不着担心寂寞,他似乎也不太介意我们都是战士,他是干部,一路在汽车上不是打扑克下棋,就是说笑话,一个接一个没个完,荤的素的都有,吃饭打尖都由他出面联系——都在沿途部队吃,也不知怎的到处都有他的朋友熟人,吃饱抹嘴走路还要捎上牛肉、花生、酒之类的车上打牙祭,整整两天,又吃又住没花一分钱。高兴得我们直想冲他喊万岁。临近到北京,几个战士提出:“马助理,能不能带咱们进军事博物馆开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