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来汉风芒砀山

芒砀山在哪里?在商丘。这么个小知识,我以前一直懵懂。这几年在京开人代会,结识了商丘的书记刘满仓。2005年他邀我去,我说我想看“壮悔堂”。我已动心了,七事八事地就误过去,今年会上,满仓两次到我房间数他的“家珍”,邀我去:庄子是商丘人,燧人氏、阏伯氏、“商人”的来历……末了说到芒砀山,“那是刘邦斩蛇起义的地方,还有陈胜的墓,都在……”我想,我肯定是瞪大了眼睛:芒砀山!我一直心中定位,它在安徽呀!满仓肯定心中颇为惊讶我的无知,然而他欢迎我去商丘的意思,并未因了此而稍有减弱。由此,商丘之行遂成。

看过壮悔堂的第二天,我们驱车前往永城。我在车上一直搜罗我记忆地理失误的缘由。若明若暗地有了个答案:读《史记》时年纪太小,十三岁吧?脑子里没有多少地理概念。刘邦是和陈胜、吴广起义的原因一样,带着民夫由沛县到陕西,砀山似是必经之路。不同的是刘邦是个亭长——大概相当于民国时期的“保长”?——陈胜纯粹是被武装押解的囚徒,刘邦带的人却极可能是平民。也是该老秦家倒霉,他们走道儿天下雨,不能按期到达横竖是死。这就陈胜揭竿了,于是刘邦们就景从了。大秦帝国早已患了极重的“糖尿病”,“并发症”大发作,囫囵完整的铁桶江山一下子断了箍,散了板。“等死,死国可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两条理念支撑了秦末八方狼烟义军蜂起的动力和决心。芒砀山成了一个历史的符号,大历史的符号。因为读这历史时还没有考证的思维,想当然地以为芒砀山该是砀山中的一处地方,二月河一错就近半个世纪。

本来,商丘已是河南最东的城市。到芒砀山才晓得,这里其实是河南的极东——再向东几里地,就进了安徽界了。整个豫东是一马平川,连个小土包也难以见到,这里却连绵接陌凸显出一群石头山。导游说这叫“豫东一点高”,但我的心思另有想头:这怕是从安徽过来的砀山余脉吧?但我没敢说,我怕再错。芒是一种水草,砀是一种可以制砚的石头。“芒砀”是水和山的结合词。现在是不成了,两千年前会有碗口粗的白蛇,那是可以想象的。

到了才知道,所谓斩蛇处,现在仅遗的是个小亭子,还是刘邦斩蛇后暂时隐藏的紫气岩矗在北边不远一带。所谓“景观”而言,实实在在还处在蒙昧阶段。真正已经进入“草创”阶段的,是梁孝王之墓,准确地说,这座墓曹操为筹措军费早已经“盗”——不,是彻底地掠劫过了。还有梁孝王后墓,比孝王本人的墓出眼得多,更见柿园西汉壁画墓,都有惊世骇俗的文物发现。问了问,这个地方有二十余座墓,俱是石质隧道开凿的地下宫殿——墓基石上规则地写着该石的序号,这当然也有是汉代石刻文字,别处都已经很贵了,这里把无价之宝用来砌墙,显示着它的文化豪富、尊荣。我进王后墓中看了看,那设置让我惊叹,不但有厨房,储藏室,还有“卫生间”,居然还有坐便!虽然说还在草创,这地方已经引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关注了,在吃饭间同桌一个年轻人,便是他们派的一个考察官员——他们在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梁孝王这人,我记得他是差点当了皇帝的一位王爷,家庭关系挺复杂,他本人造过梁园,至今还有“梁园虽好,终非故乡”这个成语,应该是个气质品位都不错的“知识分子贵族”。我记得《邹阳狱中致梁孝王书》——厄难中的读书人,能想到向他求救,他的为人可能不坏。无论从哪个意义上说,他都是个历史名人。

但我在芒砀山关注的主要人物不是梁孝王。我在仰视着那座山——紫气岩,想象刘邦那段孤身亡命生涯。这座山不大,即使我这样的糖尿病人也爬得上去。在《史记》上却是赫赫有名,“始皇帝常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东游而厌之。高祖即自疑,隐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吕后与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问之,吕后曰:“季所居上常有云气,故从往常得之。”这件事我在读书时是跳着读过去的。我总觉得这都是成功者捏造出来的,后来看《后汉书》,王莽也看南阳有“王气”(刘秀)。到清乾隆,还专门派部队到南阳“掘龙脉”——挖出一条太子沟来,蒋介石似乎也干过这种事。这种事,我们后来的人可以看成胡话。在那个时代,政治家们是做得很认真的。当地的人说要在山上塑一座铜像,五十多米高,是刘邦唱《大风歌》的形象,世界各地刘姓子孙甚众。要在这里搞个拜祭大会,那里搞了个奠基大聚会,准备操作,我去看了看,有位工人正修一口汉代古井,给它加铁丝网,他告诉我,这井水千年不涸不动,那天拜祭,忽然井花大翻涌,如沸水之鼎。姑妄言之,姑妄言之吧。我不禁一个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