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不远(第2/3页)

他听着父亲说着这些,没搭话,打开了电视机,正在播放新闻,他看得认真,父亲也就沉默了一瞬,接着突然总结性地感慨道:“等你结婚了,我就啥心思也没有了。”

他手里的遥控器没来由地沉了一下,扭过头去看父亲,父亲又点了一根烟,也递给他一根,他没接,“不抽。”父亲点燃了烟眯着眼睛道:“我那个老工友家有个女儿,和你同岁,我见过,挺好的,我今天和老工友在一起时还提了这件事,我们都没什么意见……”父亲说到这里就适可而止了,等待着他的反应。

他有些惊诧而更多的是不快,他脸色一变,还没等说什么,父亲却急忙补充道:“是他先提的。”表情是讨好。

“我觉得我还小。”他看到父亲表情的变化有些许不忍,挑了一个缓和的语调和理由。

“不小了,我像你这么大也结婚了。”父亲咳嗽了两声。

“现在时代不一样了,我都领不了结婚证。”他想到了法律。

“可以先不领,或者找找人,这都好办。”这话一听似乎是已经定了下来。

“可是我都不认识她。”他有些按捺不住了。

“我见过,挺漂亮的,也挺懂事的。”母亲出现在门边,手里还剥着蒜,“改天带你见一面,年轻人之间有话唠,认识一下也不犯毛病。”母亲倒是会说话。

“我不见。”他赌气地回一句,“都什么年代了还包办婚姻?”他想着那女生一定是个愚钝又土气的人。

“这怎么成了包办婚姻呢?就是介绍认识一下,你这么大了也该谈女朋友了。”母亲说得理所当然,父亲接着母亲的话说道:“再说是人家先提出来的,见一下吧,别驳了面子,为这点事伤了感情。”

“是,是,也没说非成不可,还是看你的意见,没准那姑娘还看不上你呢?”母亲很有招数,和父亲一唱一和,多年夫妻,默契十足。

他不再说话,因为找不到一个充足的理由拒绝,他先看了看父亲,那浑浊的目光里是期待,他又把目光转向母亲,母亲倒是一直挂着笑脸,他于是冲母亲道:“饭做好没啊?饿死了!”

这一下父母两个人都放心了,母亲转身回到厨房,“开饭开饭!”父亲到柜子里找出酒壶,还哼着小曲,他看了一眼电视,里面还在播放新闻,画面是一个年轻人的脸,在讲述北京的空气多么不好,他在心里笑了一下,按了按遥控器,另一个人在讲述一路骑行到西藏,有个队友死在了路上,他又按了按遥控器,这回是“天气预报”,南方正下着雨。

他突然问父亲:“爸,你最远去过哪儿?”

父亲狐疑地打量着他,“小时候和你爷去过关里,不过不太记事。”

他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每座城市都有属于它的标志性建筑,有名的或是无名的,众所周知的或是局限于地方的,它们占据着城市最重要的位置,高大或是庄严,美丽或是奇异,在人们心里掂量几下,分量很重,或浓得发稠。

那么属于这座小城的标志又是什么呢?无论从哪个路口进入,首先映入眼帘的永远是煤矿那高大的烟囱,顶部常年冒着黑烟,烟囱口都熏黑了一大截;还有堆积如山的煤矸石,动不动就滚落下一堆黑石头;如同高空隧道的输矸长廊,表面是蓝色的彩钢……其他的,能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建筑,好像就没有了,北面倒是有一座山,高是高,但光秃秃的,有一面还被挖出了一个大豁口,裸露的岩石狰狞而嚣张,是让人觉得像是要发生自然灾害般的心慌——可惜它不是建筑。

这座城市就被那层厌恶所笼罩着,被烧焦的气味充实着,温吞地伏在地表之上,而身下早已是一片空洞,或许是由于内部被挖空,让它已没有了成长的底气,新城区陆陆续续建到了高处,居民们陆续向那里迁移,害怕的也是不远的将来轰的一声巨响,城市坍塌下去,所有的时间与过往统统掩埋,还能留下什么?可能只剩下一段记忆了。

他把卡车开出矿区,门卫室上早年用瓷砖拼贴出的瀑布图案褪了色,掉下的几块瓷砖露出灰白交杂的水泥墙,刚好在瀑布中央,像是瀑布被截了流,也像是瀑布上长了几块癣。

今天矿上开安全大会,下午就早下班了,他把车开出大门一路慢吞吞地往南面开,那卡车的姿态已诠释了他的内心。有个姑娘等待在城南的饭店里,他们终于还是要见面了。今早母亲提醒他买件新衣服,出手大方点,出门前不忘往他兜里塞了点钱。他此刻低下头打量了一下肮脏的工作服,想着速战速决,让新衣服见鬼去吧。

卡车停在饭店门前,他下车后还是拍打了几下衣服上的灰尘,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要有一点礼貌,他在门玻璃上看到自己的灰头土脸,一下子就少了几分自信,但手已经把门推开了,一股不咸不淡的气息迎面扑来,他咬了一下下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