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隆冬,周六晚上。几个小时前天就黑了,夜幕笼罩着农舍,工人也都回家了。我们生了火,打开两瓶朋友布莱恩自制的啤酒。在我清洗挤牛奶的用具的时候,马克为我煮饭,这是一个农夫表达爱意的方式。他在厨房里游刃有余,干脆利落,没有多余动作。我看着他,眼里满是崇拜和柔情蜜意,就像摇滚明星的粉丝一样。他从我们这周屠宰的牛肉里选了一块上等的肩肉排,又从地窖里拿来了一堆蔬菜。他哼着歌,从冰箱里翻出一品脱(1)凝胶状的鸡汤和一个石榴。这个石榴是我的朋友阿米莉亚送我的礼物,从纽约带过来的。

马克忙碌起来,双手上下翻飞,半个小时以后,五颜六色的两盘子就放在了桌子上。他将牛排烤到五分熟,沿着纹理切成薄片,淋上了红酒汁。韭葱、胡萝卜和羽衣甘蓝用黄油炒了,再用杜松调味。旁边是一小碟宝石红的泡菜,由今年的紫甘蓝腌制而成,色泽盈溢。我们没有面包了,但他在冰箱里找到了一小块油酥团,是上次做馅饼时剩下的。他把油酥团擀开,切成三角形,在平底锅里煎。瞧,饼干就做好了。出人意料的明星菜肴要数小萝卜。去年夏天,马克有些狂热地种植小萝卜,为此我无情地取笑了他。但这些小萝卜长势煞是喜人,也非常容易储存,我觉得我们其实可以在冬末之前减少其他供应了。这个品种叫“心里美”,表皮是透着绿色的奶油白,里面是嫩粉色,苹果一般大小,切小萝卜的时候感觉就像切小型西瓜一样。生萝卜撒些盐,这就是非常受欢迎的一道开胃小菜。这道菜看起来非常像水果冷盘,尝起来总会给人惊喜,视觉与味觉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今晚的小萝卜是马克用汤炖的,保留着鲜亮的颜色,但味道更为柔和。他添上少许枫糖浆和葡萄醋,最后撒上一把味道浓烈的石榴籽。菜的热度让一些石榴籽爆裂开来,而另外一些仍然是完整的,吃起来口感非常有趣。这就是我爱我丈夫的原因:本土的根和外来的水果,本是相互排斥的食材,但他从中看到的是和谐,而不是冲突。我们享受着美食,我愉悦地眯上眼睛,啜一口酒花味的苦啤酒,然后我们甜蜜地亲吻。我们在城里的朋友还没为晚上外出梳妆打扮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收拾停当准备上床睡觉了。

我已经在这张床上睡了七个冬天。有时我会想,我怎么会来到这里,作为某人的妻子,来到北郡一个古老的农舍中。我有时仍然会觉得自己是剧中的一个演员,真实的我在外面流连到凌晨四点,穿着高跟鞋,拿着手包;而剧中的我凌晨四点就起床了,穿着牛仔裤,拿着多功能工具刀。前几天洗衣服的时候,几个枪弹壳从口袋里掉出来,剧中人也丝毫不感到诧异。包围我的不是城市的声色犬马,而是五百英亩(2)田地。今夜云雾缭绕。这个农场是一个更加黑暗、更加安静的世界,比我想象中的乡村更美丽,也更野性。

我在马克身边像小猫一样蜷缩着身体,盖着鹅绒被,听到了冷冷的春雨落下的声音。马克已经睡着了,我有一会儿还醒着,想着会不会有哪头母牛运气不好,在这么个倒霉天气生小牛;猪窝里有没有足够的稻草来御寒;马是在草地上舒服还是在马棚里更好。我还担心雨会将积雪层融化,将大蒜和多年生植物暴露在严寒之中;在霜冻的威胁结束之前,寒潮一定还会卷土重来的。在人类历史的大部分时间里,这些想法都盘踞在多数人,尤其是农民的头脑中。而现在我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了,这个事实就像小萝卜和石榴籽一样让我感到惊讶。

我和马克都是第一代农人。我们一起建造的这个农场可以说很古典,也可以说非常现代,这就看你问的是谁了。土壤因为有堆肥和覆盖植物而十分肥沃。我们不用杀虫剂,也不用除草剂。农场大部分工作由马来完成,而不是用拖拉机。种植的作物多种多样,一块一块的田地是由灌木篱墙和小林地隔开的。我们有一片糖枫林、一片果园、一大片草场和干草地,还有四季常青的花木园。我们亲自用手挤奶,奶牛的奶水非常充沛,用这样的牛奶做出的黄油十分鲜美。我们在草地上养猪、肉牛和鸡,到屠宰的季节我们会做生香肠和风干香肠、意大利烟肉、咸牛肉、肉酱,还有几夸脱(3)醇美的汤。

我们生产的食物可以养活一百个人。这些“会员”每周五都会来到农场,选取我们生产的食物。我们的目标是为他们全年丰盛而健康的饮食提供一切食材,包括牛肉、鸡肉、猪肉、鸡蛋、牛奶、枫糖浆、谷物、面粉、干豆、香草、水果,还有四十种蔬菜。我们的会员每人每年付给我们两千九百美元,每周过来取,能吃多少就拿多少,在生长期还可以多拿一些冷冻起来或做成罐头,为冬天做储备。一些会员仍会定期在杂货店买非应季的方便食品,还会买我们无法提供的东西,比如柑橘。但是,其他一些会员基本就靠农场的食物来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