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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妒之人为了贬低好的东西而常用的招数,就是不顾颜面、肆无忌惮地称颂拙劣的东西——而这说到底也就是贬低好东西的另一面——因为一旦拙劣的货色被奉为圭臬,优秀之作也就失势了。所以,这一伎俩可以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发挥作用,尤其这一手段大规模采用的话。但到最后,清算的日子还是要到来。劣作虽曾获得为时短暂的名声,但现在,那些下作的吹捧者却要付出永远失去信誉的代价。正因为这样,那些吹捧者都很乐意藏匿起自己的真实名字。

由于直接贬损、批评杰出的作品会遭受上述同样的危险——虽然这危险距己更远一点——所以,许多人就不会傻乎乎至下定决心采用这一方法。所以,当杰出之作露面的时候,最初的结果经常就只是同行们鸦雀无声,就像鸦雀看到了孔雀开屏。那些受到了屈辱的竞争者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人们全都闭上了嘴巴,恰似早有安排。这也就是塞尼加所说的“嫉妒者的沉默”。如果作品面对的最直接的公众纯粹就是作者的同行和竞争者,例如,在高级的学术研究领域里就是这样的情形,而更大的公众群因而只是通过上述直接的公众、间接地行使选举权,而不是自己去进行调查研究,那么,那些直接的公众只要蓄意保持阴险、狡猾的沉默,就足以达到自己的目的。而这种沉默的技术用语就是“视而不见”、“不理不睬”。就算那种“嫉妒者的沉默”终于被赞扬之声所打破,那种主持了公道的赞扬声也甚少不是带有自私的意图。

许多人也好,一个人也罢,

能够给予别人承认,

也不过是要显示一下,

承认者的本事和所能。

——歌德:《郁闷集》

也就是说,人们如果让与己相同或者相关学问领域的人得到名声,那说到底就等于剥夺了自己在这方面的名声;赞扬别人只能以自己的名声为代价。所以,人本身的确就不会是愿意称颂别人,而是感兴趣和喜欢责备、诽议别人,因为这样做就是间接赞扬了自己。而如果人们发出了颂扬声,那就肯定是出于别的其他动机和考虑。既然在这里我指的不是同伙之间的无耻吹吹拍拍,那么,在此起作用的个人考虑就是:除了自己做出成就以外,仅次一级的能力就是正确评估和承认别人所作出的成就——根据赫西奥德[15]和马基雅维利所列出的三级头脑能力(参阅我的《论充足根据律的四重根》2)。谁要是放弃了幻想,不再声称自己拥有第一级的能力,就会很乐意抓住机会,展示第二级的。人们所作出的重大成就之所以有确切把握能够最终获得别人的承认,其理由几乎全在这里。同样是因为这一缘故,一旦某一作品的巨大价值得到了承认,一旦这一作品从此不再是寂寂无名和遭到否定,人们就会争先恐后地表示赞叹和尊敬,因为人们对色诺芬[16]所说的这一道理是有所意识的:“要认出智者,自己首先就必须是智者。”他们承认别人就可以为自己沾上荣耀。所以,既然人们已经无法染指杰出的成就,现在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尽快得到那仅次于原创性的、仅次于他们已是无法企及的东西,亦即表现出有正确鉴赏成就的能力。因此,在此发生的情形就像一支被击溃了的军队:原先个个唯恐不是冲锋在前,现在大家只恨自己逃跑得太慢。也就是说,现在人们争先恐后赞许那已获得了承认的非凡作品,同样是因为人们毕竟是明白我在上一节已经探讨过的同气相通、物以类聚的原理,虽然人们通常向自己隐瞒起这一点。这样,赞叹非凡作品的人,其思维方式和对事情的看法就似乎与那非凡作品的作者相类似了。起码,这样做能够为自己的趣味保全了颜面,而这现在已是唯一剩下的东西了。

由此可以轻易看出:虽然获得名声是很难,但名声一旦到手,要保存这一名声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同样,垂手可得的名声,其失去也是转眼间的事情——这在拉丁成语中叫做“来得快,去得也快”。其中的道理是明摆着的:某一成就的价值能为常人所轻易认识并为竞争同行对手所愿意承认,那做出这一成就的能力就不会比常人和同行的能力高得了多少,因为“每人只会称颂自己有望和期望达到的成就”。再者,由于同气相通原理的作用——这一原理我已多次提及——迅速冒起的名声是一个值得怀疑的信号:也就是说,这一名声就是大众所给予的直接赞许。这一大众的赞许意味着什么,是福康[17]最清楚知道的,因为在他演讲时,他听到了热烈、响亮的喝彩声,他问站在他旁边的朋友,自己是否无意中讲错什么话了(普卢塔克[18]《箴言录》)。基于相反的理由,能够维持长久的名声,却需时很长才奠定起来;要得到延绵多个世纪的名声,经常必须以得不到同时代人的赞许为代价。这是因为要能够持续得到人们的重视,就必须具备能人所不能的非凡之处,甚至只是看出别人的这一非凡之处就已经需要非比一般的头脑思想了;而具备这样非比一般思想能力的人,却不会随时都有,起码不会随时凑够数目让人们听得见他们的声音。而总是警觉、提防着的嫉妒却会不惜一切把这些声音扼杀在萌芽之中。相比之下,平庸的成就很快就会获得人们的承认,但这些成就的寿命却很有可能短于作成这些成就的人。这样,在青年时代享有如雷贯耳的名声,到了晚年,却是默默无闻。而作出伟大成就的人却变得恰恰相反的情形:他们长时间内生活在默默无闻之中,但以此换来的却是晚年的赫赫名声。但如果显赫的名声只在他们死了以后才到来,那这种人就像约翰·保罗[19]所说的:涂抹死人的香油却成了新生儿洗礼的圣水。他们也就只能以圣人在死后才获封圣徒来安慰自己。所以,马曼[20]在《希罗德》一诗中的优美描述得到了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