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村(第2/2页)

公务员父亲带回家的薪水在一个牛皮信封里,那么薄的一个信封,你把钞票拿出来数,开始算,柴米油盐之外四个小孩的学杂费怎么分配。渔村的女儿们多数是去加工出口区做工的,绑着头巾,骑着脚踏车,沿着两旁全是鱼塭和琼麻的乡村道路,一路踩进工厂大门。她们的工资被母亲们拿去换来一只又一只的金镯,一环一环套上手臂,整条手臂闪闪发光时,女儿就可以结婚了。

你对父亲说,“她如果不读大学,以后就会跟我一样。”

跳格子

你说这句话时,有没有前世今生的触电感?十岁的你曾经站在你父亲面前,坚定地告诉他你要和兄弟一样背著书包上小学。十七岁的你,曾经站在父亲面前要求到女子师范学校去注册,你沉默寡言、从无意见的母亲在一旁突然说,“让她去吧。”母亲的坚定吓了你一跳。

人生的曲折路,看不到尽头也猜不到下一个弯向左向右。路面上画着跳格子游戏,你一格一格往前跳。当你跳到四十二岁的那一格,为女儿做主张的时候,前面的路你看得多远?你有没有看见自己的衰老?你有没有闪过念头,要为自己打算,为自己不甘,为自己怨叹,至少,宠爱一下自己?

渔村的日出从水光潋灎的鱼塭那边上来,渔村的日落从深沉浩瀚的大海那边下去。当清新的晨曦照进你的房间,当柔软的黄昏红霞撞击到你心里的时候,你是否也曾经跟雾米一样突然地悲从中来?

当你也加入那些渔村的女人,坐在矮凳上开始撬生蚝挣钱而割破了手指血流如注的时候,你是否曾经回想到自己在家乡做姑娘、被人疼爱的时光?

在那数十年流离困顿的日子里,你是否曾经因为思念你那沉默的母亲而潸然泪下?你是否曾经因为自己二十四岁就走出了村子,与她此生不告而别、不曾守护她终老、不曾在她坟头上过一柱香,而自责?

我从来不曾问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