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它弄出去,趁我还没吐(第2/3页)

读者必须自己填补起信息的空白:在故事开头几行,我们没有看到“我父母亲”和“我哥哥”这些字眼,只有“我听见他们在外面的厨房里”,“她哭了起来”,“我用胳膊肘捅捅乔治”。时间是清晨,小哥俩在一张床上睡觉,连这样的事实都没有明说,而是推断出来的。读者的任务就是把第一段里的几个声音“拼”成一幅家庭的画面,从而为读者在后文要扮演的积极角色作了准备。读者要从这个孩子那一连串对事实和行为的叙述中体会到那深深的孤独、对爱的渴望,以及极力要修复那已经无法修复的父母关系的努力。虽然“孤独”、“爱”和“修复”这些字眼根本没有出现,虽然这些字眼甚至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干巴巴的、平铺直叙的小说里,但是读者的任务就是要从这笼统的沉闷后面体会这些东西。

倘若匆匆地看小说,就会留下这样一个印象:这部小说只不过是按时间顺序记录了一个孩子生活中的一天里发生的事情罢了,而这种记录毫无章法可言。下面列出在开头几段之后发生的事情:

这孩子和母亲待在一起,直到母亲去上班。

他要她在长沙发上给他铺个床铺。他对她撒谎:要学习。

他关掉声音看电视。读《火星公主》。

母亲和这个孩子单独在家时,有几个温柔的时刻。接着,她去上班了。

这个孩子看电视。抽了一支母亲的烟。到他们抽屉里找避孕套。找到凡士林油,阴茎硬了起来。

之后,抓了些吃的,写了个字条,离开家。去波奇小溪。看外面的世界;秋天了,但还不冷。

搭乘一个女人开的红色汽车。“……她够时髦的……穿着一件毛衣,里面的奶子真漂亮”(不过她嘴巴周围长了些粉刺,头发上有卷发夹子)。想象她带他回家。

那个女人让他在十字路口下了车。他继续走着。想象她在他的卧室里,那玩意儿就又硬了起来。

来到小溪边。回想起和爸爸钓鱼的事。吃了随身带的食物。想抓个东西。又一次想象和红色汽车里的那个女人鬼混的情景。

抓到一条鳟鱼。努力不再想那个女人,可是一努力,那家伙又硬了起来。

他在垂钓的时候,想起来曾凭着《圣经》发誓,要少手淫。可是刚刚发完誓,就冲着那本《圣经》手淫起来。

遇到一个长着龅牙的不认识的孩子。那个孩子发现一条很大的鱼,有一条胳臂那么大,可就是抓不住。

叙述者帮他。他们一起设法抓住一条瘦长的鱼,“比我捉到的任何一条鱼都大”。傍晚了。天冷了。

他们俩用一根棍子抬着那条鱼。他们为这条鱼该怎么分而争执不下。他们妥协。叙述者拿到了鱼头。

他和那个不认识的孩子分手。回家。乔治在外面骑自行车。在厨房里,妈妈和爸爸又干起仗来。她在哭。

这孩子脱掉靴子,打算满脸笑容地走进去,用他从小溪边给父母带回的礼物给他们一个惊喜。

他听见父亲说:“孩子们懂什么?”母亲回答:“我要是那样想,我倒宁肯看到他们先死了。”

煎锅烧煳了。母亲把锅朝墙扔了过去。父亲说:“你发神经了吗?”

那孩子走进厨房,满脸堆笑。“你们不会相信我在波奇小溪逮住了什么……”

母亲喊:“拜托……把它弄出去,趁我还没吐。”父亲也尖叫道:“把那个该死的东西弄出去!”

那个孩子又往外面走去。故事结束。

这一连串事件似乎是漫不经心、没有重点的。尽管用的是第一人称,但视角却是外在的;文本几乎是行为主义的(“他在床上动来动去的,我就知道他是醒着的”)。但仔细阅读就会发现一个经过剪裁的内在的故事,一个精心构筑的文本的轮廓。叙述一开始是清晨,在家里,后来的事情发生在外面。到了晚上,我们又一次回到家里,接着又回到外面。另外,故事一开始就企图分散父母亲的注意力,不让他们争吵,可是这一企图失败了;故事结尾又有这样一个失败的企图。

这个儿童叙述者先讲一厢情愿地祈求家人和睦(尤其是一厢情愿地求他的母亲),又讲性(找避孕套、凡士林、那个陌生女人和她激发起的性幻想、手淫的种种想法),接着又讲到遇到那个不认识的孩子、两个孩子在小溪岸边的秘密经历,他们捉到一条“瘦长”的鱼。那个不认识的孩子说:“我真想把这条鱼给我爸爸看看。”而那天晚上,这个儿童叙述者真的试图给他父亲看。

这两个男孩子弄鱼的描述近乎是性试验。那条鱼“慢慢地抖了很久……我们看着它,不断地摸它。”后来:“我把鱼头摁到水下面,扒开鱼嘴。溪水灌进鱼的嘴里,从另一头流出来……”这个男孩子做完这个试验,就回家并试图通过给爸爸妈妈讲他遇到的事情,给他们看他历险的收获,使他们不再争吵。他请求父母亲的那句话也许是整个故事里他说的唯一一句带感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