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的路

狗吠

狗在夜里开会。每当月圆之夜,一条狗站在圏棚草垛上,汪汪地对着月亮叫。一时间,满村子响起狗爬草垛的娑娑声。很快,汪汪的狗吠从每个草垛上升起来。所有窗户熄灭了。月亮成了狗的会议桌,一声声的狗吠汇在月亮的圆桌上,似乎那里有一个倾听者。

村长亚生经常半夜醒来,听见狗开会。那些吠叫悠长地传往天上,月光像狗毛一样绒绒地覆盖村子。这时候全村人都在梦里,包工头玉素甫睡着了,铁匠吐迪睡着了,整天叽叽喳喳的艾布睡着了。夜晚是狗的,村长亚生这样认为。狗给睡着的人说话。人睡着时听狗的,醒来听村长的。白天村长在喇叭上喊话时,狗都静悄悄的,不插嘴。

狗不咬村长。村长到谁家狗都摇尾巴。狗靠鼻子就能闻出谁是村长。村长身上酒和羊肉味最重。有些年包工头玉素甫身上的酒味羊肉味比村长还重,狗好多年前就把玉素甫记住了。这个人和村长一样不能咬。现在玉素甫身上没酒味道了,肉味道也没以前重了,狗还是不敢咬玉素甫。在阿布旦村,有关谁能咬谁不能咬的信息,早被大狗传授给小狗,代代相传。不认识村长和玉素甫的狗早被打死了。狗一年四季跟着村长亚生和玉素甫老板跑,他们两个到哪家,哪家就会有肉和酒的味道飘出来。一般的吃喝没狗的事,炒个肉菜吃顿饭,不会有骨头扔出来,狗站一阵就散了。要是宰羊大吃,狗就有可啃的骨头了。早年村里谁家宰羊,树上落满啊啊大叫的乌鸦,门口围满汪汪直叫的狗。都是奔着人啃光的羊骨头来的。现在没乌鸦了,狗还在。谁家宰羊都不得罪狗,啃过的骨头给自己家狗留一些,剩下的从门口扔出去,把围了半天的狗打发了。得罪一条狗比得罪一个人麻烦。玉素甫当包工头的时候,惹了村里的大黑狗,至今村里人还记得大黑狗追咬玉素甫老板的情景。

摩托车

那天大黑狗和花母狗趴在路边头对头说事情,玉素甫的摩托车开过来,狗对玉素甫和他的摩托车熟悉,不在意。玉素甫也没在意,摩托车呜地从狗身边过去,只听一声惨叫,玉素甫回头看见大黑狗跳着蹦子叫,花母狗站在一边惊慌地看。玉素甫也没多管,摩托车一轰油门跑了。

第二天,玉素甫去乡上办事,摩托车刚出村,大黑狗突然从路边窜出,直扑上来,玉素甫慌忙闪躲,人和摩托车一起翻到林带里。玉素甫从车上甩出去,翻了一个驴打滚,爬起来看大黑狗已经跑远。

还有敢咬我的狗,皮子痒了,不想活了。玉素甫心里骂着,扶起躺在地上后轮还在飞转的摩托车。

玉素甫不知道,他把村里最凶的大黑狗压伤残了,这条狗报复了他。昨天,大黑狗屁股对着路,尾巴懒懒地伸在路上,玉素甫没看见,摩托车直接开过去,前轮压着尾巴中间,后轮压着尾巴梢,大黑狗尾巴断成三节,再不能高高竖起来。公狗最骄傲的姿势是翘尾巴。尾巴翘多高,狗就有多大本事。大黑狗现在只能把尾巴根竖起来,断了的尾巴从中间耷拉下来。尾巴是一条公狗骄傲的旗子。大黑狗的旗子倒了。花母狗也不跟它好了。

大黑狗是村里的一霸。阿布旦村虽然是白狗的天下,纯白的狗是贵族狗,狗头是条大白狗。但大黑狗的名气也很大,人们把它的主人叫大黑狗买买提。村里几十个买买提,和狗有关系的外号有四五个。除了大黑狗买买提和大白狗买买提,还有一个小时候被狗咬断脚后筋,走路一瘸一拐的,叫狗腿子买买提。另一个被狗咬断半个小指头,叫狗指头买买提。

大黑狗从此恨上玉素甫的摩托车,玉素甫摩托车开到哪,它追到哪。只要玉素甫的摩托车在村里跑,后面总跟着追咬他的大黑狗。玉素甫生气得很,我一个大老板,老是被一条狗追着咬,多没面子。玉素甫找狗主人买买提,买买提当着玉素甫的面,把自己的狗棒打了一顿,边打边说,“狗养的,你睁开狗眼认清楚了,这是玉素甫大老板,你也敢咬。狗眼瞎了吗?以后见了玉素甫老板,只准摇尾巴,听见没有。你再追着人家的摩托车咬,我剥你的皮。”

几棒下去,狗缩成一团,直哀叫。

大黑狗第二天见了玉素甫的摩托车,依旧追着咬。玉素甫摩托车停在门口,出来发现搭在上面的坐垫被撕扯下来,咬了几个洞。大黑狗远远站着望。

玉素甫又找到买买提家。

“哎,大黑狗买买提,你的狗你管不着,给我管,这是200块钱,你的狗我买了。”

“玉素甫老板,我们家虽然穷,但也不会靠卖狗生活。这只狗我们养了好多年,我们家里的人一样。多少钱我也不会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