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纳斯灵(第4/6页)

灵走到这里就再不往前走。蒙古人最终能打到哪里是灵决定的。那些跑太远的蒙古骑兵感到自己没魂了,没打完的仗扔下赶紧往回走。回来的路跟出去的一样漫长。

喀纳斯是灵居住的地方。好多年前,灵聚在风里水里。看见灵的萨满坐在湖边,萨满的灵也在风里水里。萨满把灵叫“腾”。打仗回来的蒙古人带着他们的“腾”走了,过额尔齐斯河回到他们的老家蒙古高原。没回来的人“腾”留在这里。灵也有岁数。灵老了以后就闭住眼睛睡觉。好多灵就这样睡过去了。看见灵的眼睛不在了。召唤灵的声音不在了。没有灵的山谷叫空谷。喀纳斯山谷不空。灵沉睡在风里水里,已经好多年,灵睡不醒。

来山谷的人越来越多,人的脚步嘈杂唤不醒灵。灵不会这样醒来。灵睡过去,草长成草的样子,树长成树的样子,羊和马长成羊马的样子。人看喀纳斯花草好看,看树林好看,看水也好。一群一群人来看。灵感到人是空的,来的人都是身体,灵被他们丢在哪里了。灵害怕没有灵的人。没有灵的人啥都不怕。啥都不怕的人最可怕,他们脚踩在草上不会听到草的灵在叫,砍伐树木看不见树的灵在颤抖。

一只只的羊被人宰了吃掉。灵不会被人宰了吃掉。灵会消失,让人看不见。

灵在世界不占地方。人的心给灵一个地方,灵会进来居住。不给灵就在风里。人得自己有灵,才能跟万物的灵往来。萨满跟草说话。靠在树干上和树的灵一起做梦。灵有时候不灵,尘土一样,唤不醒的灵跟土一样。

神是人造的,人看出每样东西都有神,人把神造出来。人造不出灵。灵是空的。空的灵把世俗的一切摆脱干净,呈现出完全精神的样子。灵是神的精神。人造神,神生灵,灵的显象是魂。灵以魂的状态出现,让人感知。人感知到魂的时候,灵在天上,看着魂。人感知的魂只是灵的影子,灵是空的,没有影子。灵在高处,引领精神。人仰望时,神在人的仰望里,而灵,在神的仰望里。通灵先通神,过神这一关。也有直接通灵的。把神撇在一边。萨满都是通神的。最好的萨满可通灵。

萨满想让一个人死,他不动手。他会让一些坏事情,发生在他认为的坏人身上。

萨满知道湖边一棵大树要倒,今天不倒明天倒,今年不倒明年倒。那个撒满想让他死的人,经常在湖边走。萨满头伸进风里,眼睛闭住,像在算一道复杂的算术题,最后,他会算到这一刻:那个人刚好从树下经过的时候,树倒了。在这中间萨满做了什么手脚我们不知道。那个人一千次地从树下走过,树没倒。树倒的时候没到,还差蚂蚁咬一口,那窝蚂蚁在树上,每时每刻都在咬树。还差风推一把,风也时常在刮。这些事情都准备好,该那个人走来了,咋样让那个人就在蚂蚁咬最后一口,风推最后一把的时候,正好从树下走过呢。这中间萨满做了什么没人知道。人们只知道那人被树压死了。

早年,萨满说一个牧民会被树压死。牧民不敢在山里待了,跑到山外草原上放牧,那里没有一棵树,有树的地方牧人躲开不去。牧人这样生活了好些年,有一天,一匹马拉着一根木头从山上下来,牧人看上了它,就用一只羊换了来。木头粗粗短短的,牧人也没想它有啥用,反正毡房旁放一根木头,也不多余。再说,躺在地上的木头,总不会压人吧。

可是有一天,牧人躺在离木头不远的地方打盹,木头突然滚动起来,开始很慢,接着越滚越快,直接从牧人身上压过去,牧人当即死了。

木头为啥会滚动?牧民的毡房在一个斜坡上,木头买来后,牧人特意在木头一边垫了一堆土,把木头堰住。挖土时挖到了蚂蚁窝,蚂蚁生气了。蚂蚁全体出洞,用几个月时间,把牧民堰在木头下面的土掏空,又搬到以前的地方。蚂蚁干这些事情时牧民并不知道。山里的萨满肯定知道。堰木头的土掏空了,木头还是不会自己动。木头需要一点点外力,让自己滚一下,然后木头就会滚起来,越滚越快,一直滚到大坡下面,再借势滚到对面的半坡上,木头盯着那个地方望了很久了,木头知道自己的下一站是那面坡上的一丛青草中,它将在那里腐朽掉。

木头在等这个外力。牧人有两个孩子,每天在木头上爬上爬下,有时站在一边推,两个孩子想把木头推动。可是,木头被土堰住,两个孩子也小小的没有力气。但孩子不甘心,每天推一下。两个孩子正长个子,长劲,相信有一天木头会被他们推动。牧人知道儿子在长个子长劲,木头也知道。木头在等。牧人不知道木头在等。山里的萨满肯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