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第2/2页)

长胡子老汉兜儿里装着苞谷豆,不时捏出几粒,塞到鸡嘴里。鸡在怀里长肉呢,还是只红花母鸡。说不定熬到下午,下一个蛋,四毛钱又回来了。

桥头除了卖乡下土鸡的,还有卖斗鸡的,装在麻袋或笼子里,样子很凶,见别的鸡就想扑过去。斗鸡售价很高。在库车河边几个隐秘处,每个巴扎都有玩斗鸡的,多带赌博。玩者往鸡身上押注,在一阵鸡毛乱飞的叼斗中获得输赢。

生意最火的是买卖鸽子。库车维吾尔人喜欢养鸽、玩鸽。肉鸽五块钱八块钱一只,信鸽和玩赏鸽就无价了。卖鸽的人将鸽子藏在袖筒里,露一个鸽头,其余的全在他的话语里:这只鸽子嘛,飞到天上,翻几个跟头,直直栽下来,快碰到地了嘛,一抬头,直直地又上去了,鹞子都追不上。卖鸽人不会把鸽子放到天上做这些动作,所有鸽子都靠卖鸽人的嘴,在想象的天空飞舞。还有帮腔的,以更坚定的口吻证明这些话的真实。鸽子只是转动着一对小眼睛,看看人,又看看别的鸽子。人的大话可能进不到它的小耳朵里。炒一只鸽子,就像炒一支股,炒起来就能卖掉,跌到谁手里谁倒霉。

买买提以前跟几个朋友在鸽市上混过,知道那些卖鸽人的把戏。一只鸽子早晨在阿不都的袖筒里,不到中午又到了米吉提的袖筒,下午,它不知又在谁的袖筒里咕咕叫呢。也可能天黑前,又回到阿不都手里。这个过程中有人赚了五块十块,有人赔了两三块,有人不赔不赚。

这种买卖虽有趣好玩,但总觉得不踏实,不是件正经事。那些钱票子,就像鸽子身上掉下的毛,不知啥时会落到自己手里,到手了也还会飘去。鸽市上的人五花八门,有的是小偷、吸白面的,弄不好就把自己栽进去。

买买提就是在一个赔了几十块钱的巴扎日下午,离开鸽市走进牙生的小理发店,剃完头,刮过脸,然后就做了牙生的徒弟。那是他大学毕业的第二年秋天。现在,买买提也收了一个小徒弟,十四五岁,小巴朗(男孩)聪明能干,很快就能单独剃头了。一般的活儿,买买提就让徒弟干了,自己靠在背椅上看书,跟顾客聊天。他很少碰到师傅牙生说的“把满脑子想法说给自己听的”那种人,找他理发的人大多沉默寡语,他问一句,人家答一句,不问便没话了。他的小理发店一天到晚静静的,他和小徒弟也很少说话,没活儿干时两个人就面朝窗口看着街,看停在门口待客的毛驴车,有时驴叫声会让他稍稍兴奋。

买买提还没想好该怎样度过一辈子,不能像师傅教导他一样教导自己的徒弟。师傅的所有意图是让他安下心来,把一件事做到底。做到底又能怎么样呢,会不会像师傅牙生一样,握把小剃刀忙了一辈子,没挣上啥钱,只装了一脑子生活道理。这些道理说不上有多好,也说不上有啥不好。那种生活,适合人慢慢地去过。只是买买提还年轻,有许多梦没有醒。俗话说,腿好的时候多走路,牙好的时候多吃肉。买买提腿和牙都好得很,可是,路和肉在哪里。

买买提知道师傅所说的,是老城人都在过的一种最后的生活——当你在外面实在没啥奔头了,回到这条老街的尘土中,做一件小事情,一直到老。况且,人不会一直不停忙地上的俗事,到了一定年龄,你会听到真主的召唤。那时,身边手边的事就不重要了,再大的事都成了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