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劲的想象产生事实(第3/4页)

这就是想象的力量,“它的影响深入我的内心。我的策略是避开它,而不是和它对抗。”

想象可以使本来不存在的事物凸现出来,一个患有严重失眠症的人,对安眠药的需要更多是精神上的,药物则是第二位。当别人随便给他几粒什么药片,只要不是毒药,告诉他这就是安眠药,而他也相信了,吞服了下去,他吃的不是安眠药,也会睡得像婴儿一样。

想象就这样产生了事实,我们还听到过另外一些事,一些除了离奇以外不会让我们想到别的什么,这似乎也是想象,可是它们产生不了事实,产生不了事实的,我想就不应该是想象,这大概是虚幻。

加西亚·马尔克斯在《番石榴飘香》里对他的朋友说:“记得有一次,我兴致勃勃地写了一本童话,取名“虚度年华的海洋”,我把清样寄给了你。你像过去一样,坦率地告诉我你不喜欢这本书。你认为,虚幻至少对你来说,真是不知所云。你的话使我幡然醒悟,因为孩子们也不喜欢虚幻,他们喜欢想象的东西。虚幻和想象之间的区别,就跟口技演员手里操纵的木偶和真人一样。”

几年前,我刚开始阅读蒙田的随笔时,对蒙田所处的时代十分羡慕,他生活在一个充满想象的现实里,而不是西红柿多少钱一斤的现实,我觉得他内心的生活和大街上的世俗生活没有格格不入,他从这两者里都能获得灵感,他的精神就像田野一样伸展出去,散发着自由的气息。

这样的羡慕在阅读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作品时也同样产生过,他的《百年孤独》出版后,“我认识一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他们兴致勃勃、仔细认真地读了《百年孤独》,但是阅读之余并不大惊小怪,因为说实在的,我没有讲述任何一件跟他们的现实生活大相径庭的事情。”

而且,“巴兰基利亚有一个青年说他确实长了一条猪尾巴。”马尔克斯说:“只要打开报纸,就会了解我们周围每天都会发生奇特的事情。”

一个充满想象的作家,如果面对很多也是充满想象的读者,尤其可贵的是这里面有许多人只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那么这个作家也会像加西亚·马尔克斯一样,得意与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当然,这个作家的作品里必须具有真正意义上的想象,而不是虚幻和离奇,想象应该有着现实的依据,或者说想象应该产生事实,否则就只是臆造和谎言。《百年孤独》里俏姑娘雷梅苔丝飞上天空以前,加西亚·马尔克斯曾经坐立不安。

“她怎么也上不了天。我当时实在想不出办法打发她飞上天空,心中很着急。有一天,我一面苦苦思索,一面走进我们家的院子里去。当时风很大。一个来我们家洗衣服的高大而漂亮的黑女人在绳子上晾床单,她怎么也晾不成,床单让风给刮跑了。当时,我茅塞顿开,受到了启发。‘有了。’我想到,俏姑娘雷梅苔丝有了床单就可以飞上天空了……当我坐到打字机前的时候,俏姑娘雷梅苔丝就一个劲儿地飞呀,飞呀,连上帝也拦她不住了。”

我回到那间半截房顶的房子里,里面睡着那女人。我对她说:

“我就睡在这里,在我自己的角落里,反正床和地板一样硬。要是发生什么事,请告诉我。”

她对我说:

“多尼斯不会回来了,从他的眼神中我已发觉了。他一直在等着有人来,他好走掉。现在你要负责照料我。怎么?你不愿照料我?快上这里来跟我睡吧。”

“我在这里很好。”

“你还是到床上来的好,在地板上耗子会把你吃掉的。”

于是我就去和她睡在一起了。

这是胡安·鲁尔弗那部著名的小说《佩德罗·巴拉莫》中的一段,两个事实上已经死去的人就这样睡到了一起,一个是男人,还有一个是女人。

我第一次阅读这部小说时,被里面弥漫出来的若即若离,时隐时现的气氛所深深吸引,尤其是这一段关于两个死去的人如何实现他们的做爱,让我吃惊。

现在,我重新找到这一段,再次阅读以后又是吃了一惊,我发现胡安·鲁尔弗的描述极其单纯,而我最初阅读时,在心里产生过极其丰富的事实。当然,将这一段抽出来阅读,与放在全文中阅读是不一样的。

从叙述上来看,单纯的笔触常常是最有魅力的,它不仅能有效地集中叙述者的注意力,也使阅读者不会因为描述太多而迷失方向,就像一张白纸,它要向人们展现上面的黑点时,最好的办法是点上一点黑色,而不是去涂上很多黑点。

另一方面,胡安·鲁尔弗让一个死去的男人与一个死去的女人睡到一起时,抽干了他们的情欲,这是叙述中的关键所在,他们睡到一起,并且做爱,可是这两个人都没有一丝情欲,他们的做爱便显得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