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侈的厕所(第2/4页)

从事厕所收费工作的人也是国家的雇员,在中国大陆,起码是现在,公共场所的厕所没有一个是私人财产,都是国家所拥有,他们都为国家工作,同时也为自己谋取一份收入,当然他们不是注册的国家工作人员,在专管国家职员的人事部门也找不到他们的档案,他们是新体制的产物,同时又生活在旧体制的边缘上,恰恰是这些人向我们展示了今后社会的人际关系,他们将人和人的关系单纯到了一张卫生纸和两角钱的交换。

厕所提供了新的职业以后,让那些离家在外又必须上厕所的人们突然意识到一种新的消费行为,排泄也成为了消费,这是绝大多数中国人都感到陌生的事物,对于他们来说,上厕所的行为与去商场购物或者去饭店进餐是绝然不同的,后者使自己增加了一些什么,而且这增加的什么又是必需的,是自己想要得到的,可是上厕所就不会得到任何必需品,更不会得到奢侈品了,上厕所的行为恰恰相反,它不是为了得到什么,而是去丢掉一些什么,丢掉那些已经毫无用处的,并且成为自己负担的东西,显然,这些东西是必须丢掉的。

因此,对于中国人来说上厕所其实就像是倒掉垃圾,起码和倒掉垃圾是等同的行为。现在,奢侈起来的厕所向人们伸出了手,告诉人们就是扔掉不想要的东西时,也应该立刻付钱。不仅得到什么时要付出,就是丢掉什么时也同样要付出。

这是新的行为准则,也是现代社会对人的自我越来越扩张后的一个小小的限制行为,对于中国人显然是有益的,因为我们至今还没有完全明白这样的道理,就是自己不想要的东西也是不可以随便扔掉的。就像随地吐痰一样,绝大多数的在大陆的中国人还保持着这样的习惯。

应该说,厕所的历史表达了人类如何自我掩盖的历史,使厕所成为建筑物,并且将“男士”与“女士”一分为二,是人类羞耻感前进时的重要步伐,人们就是从那时开始知道什么应该隐藏起来,什么时候应该转过身去。与此同时,人们也对生理的行为进行了价值判断,进食与排泄,对于生命来说是同等重要,可是在人们的观念中却成为了两个意义绝然相反的事实,前者是美好的,而后者却是丑陋的,这是让生理的行为自己去承担各自在道义上的责任,其结果是人们可以接受拿着面包在街上边吃边走的事实,却无法容忍在大街上排泄着行走。

正是这样,上厕所的行为便作为了个人隐私的一部分,它是不公开的行为,是悄然进行中的行为。然而厕所一旦变得奢侈之后,也就使上厕所成为了公开化的行为,因为它进入了消费的行列,确立了自主的买卖关系。这样一来,使上厕所这个传统意义上的隐秘行为也进入了现代社会仪式化的过程,不管人们的膀胱如何胀疼,上厕所之前必须履行一道手续,就像揭幕仪式上的剪彩或者凭票入场那样,上厕所的行为不再是一气呵成了,它必须中断,必须停顿一下,履行完一道手续之后才能继续下去。

这里的中断和停顿,使上厕所的行为突然显得重要起来,人们注意到自己是在消费,是在做一件事,是在完成着什么,而不是随便吐了一口痰,丢掉一张废纸,甚至都不是在上厕所了。一句话,行为过程中的停顿恰恰是对行为的再次强调,停顿就是仪式,而进行中的仪式往往使本质的行为显得含糊不清,就像送葬的仪式或者是结婚的仪式,人们关注的是其严格的程序,是否隆重?是否奢侈?而人们是否真正在悲哀,或者真正在欢乐,就显得并不重要了。奢侈的厕所使人们在心里强调了厕所的重要以后,又让人们遗忘了自己正在厕所中的行为。当一个人从外形气派,里面也装饰得不错的厕所里出来时,他会觉得自己没有去过厕所。

因此从根本上来说,厕所逐渐奢侈起来是商业行为延伸和扩张之后的结果,也就是说这些在建筑形式上推陈出新的厕所不是为了向人们提供美感,虽然它们顺便也提供了美感,同时它们更多地提供了意外,总之它们提供的只是形式,而得到的则是实质,人们向它们提供了纸币和硬币,这正是厕所奢侈起来的唯一前提。毕竟它们不是油画中的静物,而且街道与胡同也不是画廊。就像世界公园、民族村之类的建筑,这些微缩景观真正引人注目的不是建筑本身,而是游客接踵而至时的拥挤情景。

厕所在建筑上越来越出其不意,倒是这个时代崇尚快感,追求昙花一现的表达,它和同样迅速奢侈起来的饭店以及度假村之类的建筑共同告诉人们:在这个时代里,一个行为刚开始就已经完成了,一句话刚说出就已经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