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识的白天(第3/4页)

他的五个姐姐,一个比一个喜欢他。那两个让他叫“爸爸妈妈”的大人,也特别喜欢他。但他一想到只是梦,也就不留心了——他从不把他们的喜欢当回事。

这么多年,在他自认为是梦的恍惚生活中,他都干了些什么?他的大姐姐,经常把他带到梁下的芦苇丛,摸他的小鸡鸡。用舌头舔,含在嘴里,像吃糖一样嗍。把他的手拉着,放到她的腿中间。

二姐姐在出嫁的头天晚上,把他带到沙沟那边,让他脱了裤子,把他的小鸡鸡放在她那个地方,让他顶,使劲顶。他不明白,照着姐姐说的做,突然一下进去了,像掉进一个坑里,他叫了一声,赶紧往外拔,却又更深地陷进去。

她的三姐姐,用同样的方式要了他。大姐姐把他带到梁下的时候,二姐姐、三姐姐都看见了,她们跟着脚印走到芦苇丛。

他的三个大姐姐,教会他亲嘴、抚摸和做爱,然后他用这些教会最小的两个姐姐。

我弟弟在得知自己身世的第五天,逃跑了。这五天他一直没回村子,藏在村外的大榆树上,眼睛直直地盯着村子、进进出出的人和牲口,盯着姐姐家的房顶和院门。这真是我真实生活的村庄吗?我一直认为是梦,一场一场的梦,我从没有认真对待过这里的人和事情,由着性子,胡作非为。我干了多少不是人干的事情?我当着人的面亲姐姐的嘴,摸姐姐的乳房。我以为他们全是梦中的影子,梦见的这一村庄人,梦见的五个姐姐,我醒来他们全消失。可是,醒来后他们真实地摆在面前。

弟弟失踪后,整个荒野被五个姐姐的呼喊填满,远嫁的两个姐姐也回来了。她们在每条路上找他,在每个黄昏和早晨对着太阳喊他。每一句他都听到了,但一句不回应。他没法答应,他找不到他的声音。

整个村子都乱了,地上到处是乱糟糟的影子。梦见他们的人醒了,一村庄人的生活,重新变得遥远。

我弟弟沿着他梦中走过的道路找到虚土庄——自从抱走了弟弟,舅舅再没来过虚土庄。他把两个村庄间的路埋掉,担心我弟弟长大了会找回来。弟弟还是找回来了。

弟弟回来的时候,家已经完全陌生:父亲走失,母亲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哥哥们长成不认识的大人,他被抱走后出生的妹妹,都要出嫁。他被另一个村庄的风,吹得走了形,连母亲都认不出来。多少年他吃别处的粮食,呼吸另一片天空下的空气,已经没有一点点虚土庄人的样子:说话的腔调,走路的架势,都像外乡人。

母亲一直留着弟弟的衣服和鞋,留着他晚上睡觉的那片炕。尽管又生了几个弟弟和妹妹,他睡过的那片炕一直空着,枕头原样摆着。夜里我睁开眼,会看见一坨月光照在空枕头上。我每夜都感觉到他回来,静静地挨着我躺下,呼出的鼻息吹到我脸上。有时他在院子里走动,在院门外的土路上奔跑叫喊。他在梦中回来的时候,村子空空的,留给他一个人。所有道路给他一个人奔跑,所有房子由他进出,所有月光和星星,给他照明。

我从谁那里知道了这些?仿佛经历了一切。我在那个早晨睁开眼睛,看见围在身边的五个姐姐,一个比一个高半头,一个比一个好看。也许那个晚上,我的一只眼睛跟着弟弟走了。我看见的一半生活是他的。

我弟弟像一个过客,留在虚土庄,他天天围着房子转几圈,好像在寻找什么。村里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他们也不认识他。他时常走到村外的沙包上,站在张望身边,长久地看着村子。那时张望已经瞎了眼,他从我弟弟的脚步声判断,一个外乡人进了村。我弟弟是夜里走失的,在张望的账本里,这个人多少年没有动静,好像睡着了。当我弟弟走到跟前时,他才听出来,这双脚多年前,曾经踩起虚土梁上的尘土,那些尘土中的一两粒,一直没落下来,在云朵上,睁开眼睛。

我弟弟站在我当年站的地方,像我一样,静静听已经瞎了的张望说话。他一遍又一遍说着村里的人和事,一户挨一户地说。

“看,房顶码着木头的那户人家,有五口人不在了。剩下的三口人出去找他们,也没回来。”

门口长着沙枣树的那户人家呢,人都到哪儿去了?这么些年,那棵沙枣树下的人家都发生了什么事?我弟弟问。

不知道张望向他回答了什么,也许关于自己家的事,他一句话都问不到,和我那时一样。这个张望,他告诉我村庄的所有事情,唯独把我们家的事隐瞒了。也许身后站着另一个人时,他说的全是我们家的事。

“看,门口长一棵沙枣树的那户人家……”

他会怎样说下去,在他几十年来,一天天的注视里,我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走了,谁在远处没有回来。我们家还有几口人在外面,我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