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自序 一座城市的社会学生长与观察(第3/3页)

本来空间的历时性与同存性如何得到有效的保护,使得历史与现实能够和谐共处,这实在是城市规划者不能不注意的事。正如研究空间社会学的学者叶涯剑所说:“即历史痕迹的累积,在同一个空间形态里,不同时期的空间变化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沉积下来,这种沉积不一定是以物理形态体现出来,而可能以文字记载、习俗、仪式的形式得以呈现。通过这些历史痕迹在同一空间中的共存,我们可以体会人类生活的延续性,而寻找今天生活形态的历史根源有助于我们构建一条更严密,更有说服力的社会现象的因果链。”(《空间社会学的方法论和基本概念解析》)城市空间的社会记忆有多种方式,但非常要命的是,旧城胡乱改造,使得历史及诸多记忆近乎片甲不留,拔地而起的水泥盒子完全是行政权力与商业资本勾结的附庸。

在我们这些不识时务的人看来,每条街道,都应该得到关注,诸如文化历史、记忆痕迹,特别是那些街道上曾经或正在住着的民众。我主张做街道的口述史,这样的做法,可以从小学课外活动开始。小学生这种课外活动,学校应该委托给比较专业的关于街区历史建设的民间组织来做。每个人从了解自己的街道与社区开始,使他们从小就能与自己所在的城市接地气,而不是始终处于水与油的状态中。这就是我花了不少时间,已经编纂了达几万字的《历代名人成都行迹年谱》,来关注这些人在成都的活动及文化遗存的原因。如果能把这些名人曾经居住的街道用地图标识出来,辅以成都的美食、旅游地点、街道简洁说明,一定会成为别具一格的创新性地图。这样的创意与传播,是此前那些城市传播所不具备的。有人或许会说,这样做只关心了有名的人,那是因为我们历史的缺陷所造成的。普通人不被记录,这样的历史遗憾,应该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得到一定的修正,这就是我倡导采访活着的正在街道上住着的民众之原因。

我早年曾在拙著《尖锐的秋天:里尔克》一书里说,现代城市里的人几乎是没有故乡的,一座大得连街道名字都难以知晓的城市,一座能容纳无数但大多没有干系的人、能吞吐成千上万吨垃圾却无处倾诉与寄托情感的大都市,到底是谁的故乡,只有天知道。的确,哪家的鸡在叫都听得出来的山村,街头打个屁就可以臭到街尾的小镇,是挺适合装下许多温情故事的。因为东家长西家短的话把子,就可以把人们平静的生活搅动起来,若是谁家有红白喜事,那就可以把当地的人煮沸。一件小事就可以煮沸的乡村生活,其好处是大家都在血缘、地缘受到一些天然的道德制约,但你真要欣赏它,其前提条件是,你是个对个人隐私的保护不那么挑剔的人。但容积量很大、极具吞吐力的大城市,却不吃这一套,因此你有出生地,却不一定会有故乡。但是这一切,在每座城市都真正有自己的乡土教材,并重视社区记忆、街道历史、建筑景观、社群自治的黏合度后,也不是不可以改变的。

如果有精力来重新写一本关于成都历史的书,那么我一定会从历史社会学、城市社会学的角度来加以探讨,而非仅像本书一样,纯然是从比较传统的历史角度来进行阐释。但即便如此,我依然觉得这本书下意识地接受了诸种社会科学的影响,这可能与我的阅读与关注的学科之多样性、多元化有关。据我所知,无论从历史还是从现实来看,用社会学的方法来研究成都人事的,社会学者魏伟的《公开——当代成都“同志”空间的形成和变迁》,大约应属第一部专著。虽然我一直说,就像病人不可能按医生的要求来生病一样,城市亦不可能按社会学家的理论来生长,但我要说成都这座城市的历史与现实,值得我们运用包括社会学在内的诸多学科之方法来细致观察和研究。

2014年11月6至9日写于成都,10日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