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量(第2/2页)

或者每种几年伤地力的作物——如葵花,会再种几年能够改良土壤的作物——如苜蓿。

耕地要轮耕,牧场也得轮牧。牧民不停地迁徙,也只为大地能得到充分的休息与恢复。

我无数次感慨北方大地的贫瘠。虽然耕种过的土地看上去都差不多,又整齐又茂盛。但再看看野地便知端晓——南方野外四季常青,植物浓密;而北方野地植被极为脆弱稀薄,看上去荒凉又单调。

可是,就算是力量再单薄的土地,对生存于此的人们来说,也是足够应对生存的。

如果没有我们这些掠夺者的话。

这片大地已经没有主人,所有耕种于此的人全是过客。我们只租用此处一年或两年三年。为了在短暂而有限的时间内达到利益最大化,我们只能无视基本耕种原则,无尽地勒索,直到土地死去——要么沙化,要么板结。土壤缠满塑料地膜,农药瓶子堆积地头。

那时,我们的租期也到了。

我们眼下租用的这块地就是一块已经连续种了三年葵花的地。按理说该停种了,养两年地再接着种。长期种植同一种作物,而且是油葵这样消耗巨大的作物,不但损害地力,也会影响产量。

何况我们目前只能买到本地出产的种子。和近亲通婚的道理一样,如果同一块土地上长出的种子再播种回原来的大地,会产生明显的退化。

再加上去年冬天的罕见暖冬,早在今年年初,“旱情已成定局”的消息就已经四处流传了。

可是我妈还是决定顶着各方面压力再种一年。

河水依赖不了了,她便全赌在雨水上。

只因在春天里,她听当地上了年纪的哈萨克老人说,纳吾尔孜节(春分日)那天若下了雨,将预示全年雨水丰足。

我妈说:“老人的话,还是要信的。”便孤注一掷,卖掉房子,把全部力量投入荒野之中。

果然,这一年的雨水极多,三天两头洒一阵。

可是,雨水多的同时,风也多……往往雨还没洒几滴,乌云就被大风吹散。雨很快偃旗息鼓。

尽管损失惨重,甚至放弃了一块土地,但眼看着河边这块地总算冲出枪林弹雨挺到了最后一刻,我妈还是很欣慰的。

事到如今,不赔就是赚了。

每当我一圈又一圈地绕着葵花地赶牛,保卫最后的胜利果实,累得大喘气,喘得肺都快爆了时,心里便想:大地的付出已经完全透支,我们必须用自身的力量填补。

葵花收获了。虽然一百多亩地才打出来二十多吨葵花籽,但满当当的四百多个袋子炫富一般堆在地头,看在眼里还是令人喜悦。

可一时半会儿却怎么也雇不到搬运的工人。

收葵花的老板一再表示时间紧张,不能再等了。于是我妈和我叔叔一咬牙,自己上。

收购葵花的车没法完全开到地边,离了还有三十多米。

四百多袋,我妈和我叔扛了两百多个来回。

三十多米距离,只算负重距离的话,每人共计走了六七公里。

也就是说,这老两口,把二十多吨的葵花籽挪动了三十多米。

或者说,两人各扛一只五十公斤的麻袋,走了六七公里路。

好吧,又省了两百块钱工钱。

可是我叔的高血压……

还有我妈的低血压……

眼下这些从金灿灿转变为黑压压的财富啊,不但榨干了大地的力量,也快要把这夫妻俩榨成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