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第2/2页)

到了晚上,这条路上更是上上下下都是牛。沿途又没装路灯,哪怕打着车灯也很难看清路况。

之前,我妈和我叔叔就在这条路上出过事。

那次也是夜里骑摩托车,高速撞上路中央卧着的一头黑牛。摩托车给撞飞到路基下,我妈和我叔被甩出去好远。好在两人戴着头盔,就摔青了几块肉,破了几块皮,走路瘸了几天,倒也没大伤。

牛呢?

我妈说,牛站起来就跑了……

还能跑,说明没事。

总之对于我妈每天这一来一去的两趟路程,我一直提心吊胆的。

偏她回来得一天比一天晚。

每天傍晚,我做好饭,热在炉子上。随着天色渐暗,星辰渐起,心里越发不安。每过两分钟就出门朝东南方向张望一阵。

一听到隐隐绰绰的车辆引擎声也赶紧放下一切活计跑出去看。

不只是我,每到那时,赛虎和丑丑也一同紧张地期待着。

这两只野狗白天一直在外面疯,从不见狗影儿。可一到黄昏就全都回来了。老老实实坐门口,一起朝东南方向凝视。

那个方向一有风吹草动,丑丑猛地竖起耳朵,做出蓄势待发的姿势。赛虎则直接用两条后腿站了起来,极力远眺,紧张低吼。

“担忧”这种情绪,可能也讲究一个“心静”。若是生活在诸事庞杂的环境之中,整天顾得上这个顾不上那个。对亲人对朋友,就算有十分的担忧,也会给削去七八。

可在荒野之中,在简单寂静的生活中,一丁点儿大的担忧也会被无限放大。

那时的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扼制胡思乱想。和两条狗一起站在夜风中空空落落地望向深渊般的天边。

我妈喜欢骑摩托。她野心勃勃,曾幻想参加类似野地拉力赛之类的摩托竞技。还托人去报过名。

一提到这事她就恨:“超龄了!他们居然说老子超龄了!”

幸亏超龄了……

她的车排量挺大,异常沉重。别说骑,像我这样的,扶都扶不稳,推都推不动。

但是说起来,我妈勇猛却不鲁莽,还算是谨慎自重。

在茫茫戈壁滩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视野一望无际坦坦荡荡。一棵树也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辆车也没有,甚至连一个凸起的土包都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我妈骑车,行至路口,向左转的话一定要打一下左转向灯,向右转则打右转向灯。

我大笑:“你打给谁看啊?”

我妈严肃道:“不给谁看。要养成习惯。”

我不由暗自称赞。

若是在路口遇到谁拐弯没打转向灯,她立马破口大骂。

若是对方没听到,她非要掉个头追上去,追到人家车窗玻璃边接着骂:“不打转向的话我怎么知道你往哪儿拐?你不要命了我还想要呢!”

一个业余交警爱好者。

但是有什么用呢?我妈虽然会打转向灯,却看不懂红绿灯……

总之,一天结束之后的最后一部分内容就是等待。越来越巨大的等待。

我和两条狗一起,在茫茫夜色中长久凝视远方的黑暗。共同渴望明亮的车灯突然出现在那个方向。然后渴望它真的是朝这而来。渴望它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那时,我便想起外婆对我的等待。

等待是植根于孤独之中的植物吧?孤独越强大,等待越茂盛。

很久很久之后,车灯终于亮起,终于蜿蜒而来。我妈终于回来了。两条狗仰天激吠不已。

当摩托车出现在视野不远处的道路拐弯处时,赛虎和丑丑狂奔而去。如分别了五十年一般激动。

丑丑个大腿长,跑得最快。笔直地冲向摩托车,像个小钢炮一样猛地撞了上去。吓得我妈连连刹车,大骂:“死狗!不要命了吗?”

丑丑毫不畏惧。车还没停稳就紧紧扒住车头,狗脑袋凑到我妈脸上,喷我妈一脸的口水。

我妈躲又躲不开,又不能撒手扔了摩托,怕砸着狗,只好向我呼救:“快抓狗!快点!”

我赶紧冲上前抓住狗脖子往后拔,好容易才把她救出来。

相比之下,赛虎的激动稍微婉转一些。它哭泣一般哼哼叽叽,绕前绕后,寸步不离。还站起来抓住我妈的衣摆左右晃,像孩子般撒娇。

我妈一边骂丑丑,一边哄赛虎,一边摘头盔、脱外套。

进了房子,第一件事就是汇报今天的业绩:“又是八十块!很好,又能雇一个人干一天活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