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子(第2/2页)

好在翅膀还能动。它拼命仰着头,在水底卖命地扑腾,最后总算靠近岸边,并连滚带爬上了岸。

原来,并不是忘记了水,而是太了解自己的体重、密度和脂肪比例的变化了。

冬天里真没闲着,竟吃成这样!

再说说宰鸭子的事。刽子手是我妈,她一边默念:“脱了毛衣穿布衣脱了毛衣穿布衣……”一边手起刀落。

“脱了毛衣穿布衣”——这是我外婆杀生时的语言仪式。

此生为畜,死后投胎为人,算是她老人家对牲畜亡灵的劝慰与超度吧。

同时,这句话也是她留给我妈的重要文化遗产,令她在大屠杀的时候稍微心安一些。

屠杀完毕,她沉痛地说:“血淋淋,真是血淋淋的一天啊。”

老早以前,我记得她从不曾畏惧宰杀活畜这种事。后来不知触动哪根弦了,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敢杀了。若有这方面的需要,便托人处理。

后来有几次找不到人帮忙,给逼得不行,又敢宰了。

再后来又不敢了。再后来心一横,又敢了……总之几起几落。

最最后,多亏她想起了外婆这句话,获得了强大的道德支持,这才重拾屠刀。

三十多只鸭子啊,宰得只剩四只。

鸭尸高高撂了一大堆。恶心得我从此再也不想吃鸭子了。

从此,那四只幸存的鸭子一直活着。后来有两只瘫痪了,我妈仍一直伺候到现在。

仿佛我家所有的家畜,一旦熬过生死大关,从此便可放心地安享晚年。

至于葵花地边这几只鸭子,则又是另外一批了。它们不是为羽绒衣而存在,而是为了葵花地边那条水渠而配置。

好吧,我妈无论呆在哪里,都要周遭有限资源充分利用到底。

最后顺便再说一句,我觉得在荒野里养鸭子,最大的收获还是要数鸭子的嘎嘎叫声。

——鸭叫声远比鸡叫啊狗叫啊什么的更蛮横,更富响亮的生命力。在岑寂的荒野里,突然乱七八糟闹腾一阵,听在耳中简直就是极大的欢欣振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