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记(第3/4页)

营地是童子军专用营地,大家分成不同的帮分批到达。星期六早上驱车赶到,发觉到处都是露营的帐篷,如诸葛亮布的八卦阵,在里头转来转去,找不到我们的帮藏在何方。后来“帮主”派人到停车场迎接。

白天时间按照日程表,紧锣密鼓地参与童子军各项活动。今年活动总的主题是“马达加斯加”。不远处有鼓声传来。参加“丛林节奏”的孩子们,在学热带雨林中的人打鼓。

然后的节目是打弹弓。主持的一帮人也是孩子,初中生的样子,穿着印有“员工”(Staff)字样的T恤衫,在介绍打弹弓需要遵守的规则:不要把弹弓对着人,每次上场六个人,不要喧哗。“如果不遵守纪律,我会亲自上去把你带走。”一个小胖子介绍说。边上一个带队的大人,在笑眯眯看他们介绍。

后来的节目也一样,全是这些初中孩子在主持,参加活动的则是小学生。远足时,前面有小领队带路,后面有小领队殿后。家长离开小路,小领队便要求大家回到小路上。小领队礼貌而坚决,大家不回到路上他不肯继续前进,“以免有人掉队,被马达加斯加的什么怪兽吃掉”。

鼻子上满是雀斑的小领队对自己的职责一点不含糊。每走几步,就喊一声“停!”然后小孩和家长都一起停下,听他介绍路上发现的马达加斯加的仙人球、仙人掌,或是由袜子“扮演”的挂在树上的狐猴尾巴。

上了山,风景豁然开朗,俄克拉荷马开阔的天幕下,一连串的大风车,正在地平线上悠悠转动,其状神奇,久处小镇,这景象让人耳目一新。在山巅,越觉寒风刺骨。小领队们穿着红色的T恤衫,有的还穿着短裤,也不知是真没事还是装没事,还是整个被自己所在做的事迷住了,以至于忘了天气的寒冷。

营地好比长征的微缩版似的,我们走过了漫长的“草地”,走过泸定桥般的铁索桥。还有一个吊索桥,上面铺着木板,两边的木板松散一些,有小领队站在上面,一个个神情严肃,守着岗位,不让小小孩不慎上去,一脚踩空。

这些活动三十分钟轮换一次,走完了“长征”,便是足球赛,然后是“马达加斯加历史”小讲座。这些活动让人感觉怪异。我不大习惯玩耍被赋予结构,只不过这是半玩耍半训练的活动。训练的到底是什么呢?似乎也看不出。美国人对于小孩的教育,不像中国人那样求全责备、精益求精,而是重在参与和快乐。而从领队的小孩来看,倒觉得他们对领导力的训练货真价实,甚至都有些仪式化。这些大小孩在教育、指挥、管理比自己小几岁的小孩。现在被指挥的小小孩,再过几年就成了过来人,让故事继续循环下去。这个被人视作“世界警察”的国家,在培养领导力上面总是不遗余力。是超级大国的地位迫使他们这么重视领导力,还是重视领导力的培训成就了他们超级大国的地位?我在想。

午饭之后,我抽空跑到营地,支好帐篷。我们的帐篷很小,仅能钻进两个人。支起了帐篷,我在里面铺了张大纸板,垫上防水的垫子,在我看来已经有些折腾了,不过跟美国人一比,这条件就好比无家可归者一样。四周美国人的帐篷很大,有的很豪华,连狗出入的洞都有。有的还带来餐桌,简易烤箱,等等。帐篷里,大部分都放着气垫床甚至简易行军床。这中间有种说不出的反讽:特意跑出来露营,又差不多把小半个家搬了过来。

入夜,我们点着了篝火,在上面烤棉花糖。小孩子烤着,吃着,然后兴奋地追逐打闹。到了八点,所有人又全聚到一块空场地上,举办集体篝火晚会,听小伙子们讲吹牛故事,看小朋友表演只排练了五分钟的节目。回到营地,大人们围着篝火在闲聊。邮递员说自己每天步行八英里挨家挨户送信,有家长说亲戚是海豹队队员,被下令跳进阿拉斯加冰冻的水里受训。

孩子们追逐着,呼啸而来,呼啸而去。跑热了就脱掉外套,这样一冷一热,我怕是要着凉,便要儿子和我先入帐篷睡觉。我把厚睡袋给了他。

夜间我自己冷醒了,再也睡不着。大概一个钟头后,儿子也醒了。可能是早先脱衣受了凉,也可能是野餐食物不卫生。他说肚子不舒服,摸索着坐起身,吐了起来。黑乎乎的夜里,这是一场小小的劫难。我点着野营灯,却因帐篷太小,站起来的时候一脚踩了上去,灯断成了两截,却身残志坚,仍旧亮着。

帐篷已经不能再睡,我只好给儿子穿上衣服,去停车场取车。

去停车场要走一些路,我一会儿抱着他走一下,一会儿背他一下。后来我想像从前那样,让他骑在我肩膀上,我扛着走。走不了几步,我自己扛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