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第3/4页)

一个物理学家曾做过如下数字分析。

假设某个细菌以每分钟一分为二的方式增殖。两个变成四个,四个变成八个,依此类推。如果我们将这个细菌放进瓶子里的时间是早上11点,正午时我们观察到瓶子已满,那么瓶子半满是在什么时候?

答案是11点59分。

如果你是瓶子中的那个细菌,会在什么时候预感自己的空间就要不够了?当11点55分,瓶子里还有97%的剩余空间的时候,你根本不会意识到几分钟之后就到来的终极灾难。相反,你会急于扩张自己的领地。

5 只顾拼命往前跑

快,快,越快越好!我们听不见引爆装置倒计时的读秒声。我们用小聪明的时候多,喜欢至巧的投机,讨厌至拙的气力。因为缓慢,不再是优雅,仅仅等同于笨重。古典表的盘面,有着精细刻度和装饰性的指针,如今垄断手腕的智能手表,是简洁而单调的晶体模块。钟表业曾骄傲于精湛的手工技艺,如今不必强调人工——我们不再需要个性的人,也不再需要耗时的工。

我们要快,快得直达目的。

植物被催熟,动物被催肥,我们对待自己同样用快捷手段——饲料以突然暴力强行塞进填鸭的食道,我们接受强奸式的喂养,并由此变得丰腴。占得先机,先下手为强,出名要趁早……我们不断听到这样的催促,愈加丧失定力,只热衷速度、推崇效率。无论是技能,还是财富或地位,希望它们到来得无比迅猛,我们没有耐心等待哪怕是几个小时以后的明天。

甚至是爱情,都懒得酝酿与沉淀。在悠远的中国古代,人们舍得用大量的时间来思念和等待。抑扬顿挫,起承转合。那些古人害羞到笨拙,克制到古板,一生来不及经历几段情感。现在《非诚勿扰》里年轻的孩子,彼此看过几个VCR短片就能决定一起去马尔代夫。

快,快,快!像回音壁的呼喊,后一句能否追得上前一个句子的尾音?那宝贵而诚恳的初音,在无奈递减。当一切都丧失了理由和过程,我们成了只重结果的功利者和势利鬼。快节奏里,什么都是浮光掠影,混乱,动荡,转瞬即逝。一切都是破碎的。认识是破碎的,好奇是破碎的,热情是破碎的,仇恨是破碎的……我们失去了专注的能力,失去了滴水穿石的耐心。

疾走如飞。我们像穿着冰刀,看不清途经的风景;即使滑倒,我们脚下也要靠着这近乎凶器的利器行走江湖。

跑得快,容易丢东西。丢掉家门钥匙一样,我们,丢了灵魂。

6 灵魂何用,拯救何来

灵魂?

孤楚,病弱,这个词看起来不比影视中的鬼魂美人更漂亮。它还值钱吗?灵魂是否轻得,就像一张被抽去防伪线的钞票?这个世界是否无需灵魂介入,只要至嗨至死的娱乐就够了?环境恶劣,我们无法从空虚里打捞灵魂,就像无法从匍匐在地的蛆虫那里打劫一双翅膀。

天使不需要爱情与货币,狗不需要身体里的兽性……如果狼是因为拒绝交出什么而成为狼的,人会因为拒绝交出什么,才能保住“人”这个残剩的定义?灵魂说来玄虚,其实就是尊严和尊重,就是痛感和耻感,就是界线和底线。

在这个只许狼咬、不许羊叫的世界,灵魂形同道德,似乎沦落为一种陈旧的习惯。如果你认同羊的哲学,就必须忍受羊的命运。草食者中,运气好的会成为隐士,运气坏的会成为猎物……羊,无法摆脱身上的膻气一样终身无法摆脱宿命的悲哀。瞧吧,能够坐上王位的,无非狮虎;如果不具备内心的冷酷,就只能出现在牺牲者的行列里。假设没有灵魂,就没有自省和拷问,就没有刑罚。

灵魂缺失,信仰缺失。何谓信?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关乎美好;何谓仰,是人与神之间的关系,关乎敬畏。当两重关系都被破坏,难道我们只适应交往鬼怪?还是说连同我们自己,都成了人神共愤的鬼怪?我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不认识魔鬼,也许之所以没有魔鬼随从,因为我们就是魔鬼本尊。

人们把天使画得脸色红扑扑的,像硬脸颊的塑料玩具娃娃;魔鬼通常消瘦,仿佛灵魂时刻受到困扰和煎熬。奇怪,圣徒的样子竟然更像按照魔鬼的原型塑造,他们可怜的肋骨,像教堂的狭窄台阶。或者说,魔鬼的形象,阴郁而憔悴,简直就是脸色更差的圣徒。为什么?邪恶为什么会像神圣?淫荡为什么会像纯洁?黑最像灰,白最像灰,为什么黑白类似到彼此可以置换,就像它们本身都是混沌的灰?极端对立的为什么长着孪生的脸?判断的混乱乃至颠倒,让人无所信赖,无所适从。我们不知道,哪个方向才隐居着绝对的神,哪个脏器里藏匿着残剩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