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寄居蟹式的散文(第2/2页)

庄子,到底应该划归哪种文体?散文与小说的界标,我至今没想透。什么是绝对的是,什么是绝对的不是。有种文字,像灰,在白与黑的交集地带。我希望把戏剧元素、小说情节、诗歌语言和哲学思考都带入散文之中,尝试自觉性的跨界,甚至让人难以轻易判断到底是小说还是散文。《石头、剪子、布》写食物链,其中镶嵌入室杀人的段落,属于小说笔法,我想实现文体内部的跳轨和翻转。《有如候鸟》两万多字,写迁徙,露出水面的冰山是散文,隐藏其下作为支撑的是小说——我想增强散文的消化能力,让散文不仅散发抒情的气息,还可以用叙事的牙把整个故事嚼碎了吃进肚子里。我要的不仅是物理意义的肢解,还要完成化学意义的溶解,这就是从《石头、剪子、布》到《有如候鸟》在小说利用上完成的递进。

并非背叛。我尝试以寄居蟹方式存在的散文。小说的肉已被掏空,我利用更结实的盾壳,保护散文,探索更远的路。

散文?小说?还是媾和之物?我想起杜鹃、鹧鸪、白头翁,它们有着共同的美妙之处,既是花木,又是鸟,它们既是植物的名字又是动物的名字,置身生物两界。我不想陷入概念的误区。如同一些动物的命名潦草,是既有概念的拼贴,最后就成了它们的符号。熊猫,既不像熊也不像猫;黄鼠狼,无论和鼠和狼,都扯不上关系。别像流水线上的零件一样合乎规格和概念。只有不像模板上的标准尺寸,文字才能逃脱被复制的命运。

我的电脑里存着诸多准备中的题目。像正在做梦的蛹。我需要合适的温度和湿度,需要充分的安静和安全,慢慢孵化它们。我不猜测谜底,谁知道孵出的,到底是蝴蝶翅膀上的耀斑还是苍蝇鬼祟的复眼。我没有期待中的答案,管它什么性别和种类。何况,羊、鱼、人类乃至恐龙,在最初的胚胎状态,极其相似。

算不上创作态度的洒脱。我也不想掩饰自己的糊涂,我不怕把挣扎、犹豫和混乱带到写作过程之中。对我来说,散文不是结论性的审判,而是一种关于自由的表述,带着我的主观与自相矛盾,带着情绪性的倾诉与对结果的好奇,甚至天然密布自觉与不自觉的谎言。

操千曲而晓声,观千剑而识器。我不太信空谈,我信频繁错误中摸索的道路,我信头破血流后的醒悟。我知道自己是个特点和缺陷同样突出的写作者;或者说,我是一个由缺陷构成特点的写作者。不着急,我慢慢努力,为文字服役,也为行枷减重。

小时候我好奇海螺如何生长。海螺无法一下子推翻自己钙制的墙,也不能吃掉外壳,不能边消化边筑造新的壁垒。它从轴心开始生长,随着长大,海螺就把里面的腔室腾空、封死。海螺不断搬离,只居住在最外面的腔室。写作需要像海螺不断封闭自己曾经的腔室,才能壮大——离开旧舍,才获新生。寄居蟹更是如此,一旦扔下旧壳,就不再回去;我愿自己和自己的散文,都能舍弃旧习,在更大的空间里,既勇敢又怀有怯意地,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