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六章 论马车(第3/8页)

王子们年幼时,有些太傅要他们铭记慷慨是美德,要他们学会从不拒绝别人,把施惠于人视为最好的实践(我年轻时,这类训导还很有影响),这些太傅为此洋洋自得;其实他们要么关心自己的利益甚于关心主人的利益,要么是不懂自己在跟谁讲话。要那些有能力想给多少就给多少的人学会慷慨,而且是慷他人之慨,真是太容易了。再者,人们评价施予往往不按礼物的轻重,而是根据施予者能力的大小;君王的权力如此之大,故而他们的施予会显得微不足道。而且他们在学会慷慨恩赐之前,往往先已学会挥金如土。因此,这种“美德”与君主应有的其他美德相比,实在不值得提倡;而且,正如古希腊僭主德尼[10]所说:“慷慨大方是唯一适合暴君的美德。”我倒更愿意让他们听听那位古代农夫的话:要想得到收获,应当用手撒种子,别整口袋往地里倒种子。君王若要恩赐谁,或者更恰当地说,按臣民的效力给予酬劳和回报,那么他应当做得公正而谨慎。不加区别、没有分寸的慷慨还不如吝啬些好。

对君王而言,最重要的品德在于公正,尤其是施予方面的公正,因为君王们把这种公正留给了自己,而其他方面的公正,则常常借别人之手去执行。靠无节制的恩赐获得拥戴是一种无能的办法;因为厌恶这种办法的人要比被它吸引的人多,何况“一旦开了头,便欲罢不能了;使自己无法再做自己乐意做的事,还有什么比这更荒谬的呢[11]?”倘若施予不是论功行赏,那么这会让受赏的人觉得羞惭,而非感激。有些暴君最后死于民众的怒火,恰恰是那些得到过君王不公正恩宠的人一手造成的,他们这样做无非想表示自己蔑视和仇恨赐给他们财产的人,并站在公众舆论一边,以保住本不该得到的财产。

君王赏赐无度,臣民便会贪得无厌,他们分配时不看是否合理,而是学君王的样。当然,臣民该为自己的贪婪脸红;当酬劳与我们出的力相等时,按理讲这酬劳已经过高了,因为,为君王效劳难道不是我们的天然义务吗?倘若君王承担我们的花费,那么他做得过分了;适当帮助已经足够;那多余的部分称为恩惠,我们不能向别人要恩惠,因为慷慨本身就有自由的含义[12]。按我们的行事方式,从来没有什么恩惠。已收到的东西便不算数了,我们心里总喜欢那将要得到的,所以,君王愈是给得多,他的朋友就愈少。

事实上,他怎么能满足贪得无厌的人呢?一心想获取的人,从不想他已经获取了什么。贪欲本身的特性便是忘恩负义。居鲁士大帝[13]的榜样颇可以作为当今君主们的试金石,用来检验他们的赠予是否恰当,也让他们看看这位古代皇帝远比他们善于恩赐。如今的君王常落到向臣民借贷的地步,而且往往是向那些曾受过他伤害的人,而不是向那些曾得到过恩宠的人,而这些臣民给他的帮助却没有一样是真正无偿的。克雷居斯[14]责备居鲁士二世太大方,而且算给他看,假如他的手稍稍紧一些,他的财富会增加到多少。居鲁士大帝为了向克雷居斯证明自己慷慨得法,遂派人通告帝国各地受到过特别恩惠的大领主,说他需要钱,请他们每人按自己的财力助他一把,并以申报单的形式派人送给他。当所有的申报单送到他手中后,他发现钱的总数大大超过了克雷居斯积聚的财富;原来,他的朋友们认为,仅仅将自己曾经从他手中得到的赠予回报给他还不够,每个人都额外添进了很多钱。居鲁士大帝就此事对克雷居斯说了下面这番话:“我和别的君王一样喜欢财富,不过我不像他们那样滥用财富。您看,我花钱不多,却从那么多朋友手里得到无法估量的财宝;他们对我比那些不记恩惠、不讲情谊的用钱买来的人不知要忠诚多少倍。我的财产存在他们那儿要比放在钱箱里更可靠,因为钱箱会招来别的君主的嫉恨和蔑视。”

罗马皇帝为他们过分的娱乐和铺张找到解释,说是因为他们的权力取决于(至少在表面上)罗马民众的拥戴,而罗马民众自古以来就习惯于别人以盛大的排场和狂欢来取悦于他们。然而,以丰富的食物,华丽的礼品酬谢乡亲朋友,这是民间形成的习俗,而且是自己掏腰包,当君主也来模仿这种习俗,情趣就大不一样了。

“把钱财从它合法的拥有者手里转移到不相干的人手里,这种做法不能叫做慷慨[15]。”腓力普的儿子试图用馈赠取得马其顿人的好感,腓力普为此修书责备儿子:“怎么?你想要你的臣民把你看成他们的司库而不是一国之君?你想争取民众吗?那就发挥你的德行的作用,而不是发挥你的钱箱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