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三十二章 为塞涅卡和普鲁塔克辩护(第2/3页)

斯巴达的历史上有千百个更为残酷、更为罕见的例子;正因为如此,它的历史才充满了传奇。

说起偷盗,阿米阿努斯·马切利努斯讲过,他年轻的时候,偷盗在埃及人中颇为盛行,但不管用什么刑罚,也无法迫使偷盗东西被当场抓住的埃及人说出自己的名字来。

西班牙的一个农夫遭到拷打,要他招出谋杀行省总督吕西尤斯·派索的同谋犯。在受刑过程中他大声叫嚷,请他的朋友们不要动弹,要他们放心地陪在一旁,说用刑绝不能撬开他的嘴巴,第一天打手们一无所获。第二天,当打手们带他来再行拷打时,他用力挣脱看守的手,一头向壁上撞去自杀身亡了。

埃庇卡丽丝被尼禄残忍的打手们火烫、拷打、上刑,折磨了整整一天,打手们折腾够了、累了,她却没有泄露谋反的只言片语;第二天她又被带来拷打,她虽然四肢断裂,却将裙子上的一条束带打个活扣,穿过椅子的扶手,再把头颅伸进扣里用身体的重量将自己吊死了。她敢于这样以死来逃脱刚刚开始的刑罚,不正像在用生命经受忍耐力的考验,以嘲弄那个暴君并鼓励他人对酷刑采取同样的行动吗?

谁若向我们的弓箭手们打听他们在内战中获得了什么经验,就一定会发现在这几个可悲的世纪里,在我们这个比埃及还要软弱的民族中,忍耐、顽强与坚韧起着很大的作用,这作用比得上我们刚才谈到的斯巴达人的那些美德。据我所知,有些普通的农民遭到绑架后,被人烧烤了脚底、被手枪的击铁压碎了指头、被粗绳勒住额头直至血淋淋的眼珠被挤出头颅,才同意让家人付赎金。我曾见过一位,被当作死人赤条条地扔在沟里,他的脖子被仍然挂着的马笼头磨得伤痕累累肿得很大,这笼头套着他将他挂在马尾巴上拖了整整一夜,他身上被短剑刺了百十下,人家这么刺他并非要弄死他,而是要他痛苦和害怕;他忍受了这一切,直至不会说话、失去知觉,可他下定了决心;据他对我说,宁可死它千百次(实际上,就他受的苦来说,他已经从头到尾死过一次了),也不作任何承诺。可他却是当地最富有的农民之一。我们还看到,有多少人因为照搬了别人的、自己却一无所知的观点而默默地忍受烈火的烧烤啊!

我认识无数的女人,可有人说加斯科尼女人的脑袋有点儿特别,她们在发怒时咬定的主意,即使你说她们咬的是块烧烫的铁,你也甭想让她们松口放下来。越是挨打受逼,她们就越执拗。有人编了个故事,说有个女人管她丈夫叫虱子精,无论怎样教训、敲打,她还是不停地叫,后来她给扔进了水里,虽然淹得喘不上气来,仍然举起双手在头顶打着掐虱子的手势。此人所编的故事,确是我们天天领教的固执女人的鲜明写照。但固执至少在气势和坚定性上是可以同顽强相提并论的。

我曾经说过,不应根据我们感觉到的可信与不可信来判断可能与不可能;自己做不到或不想做的事情,也不肯相信别人能做或愿做,这是一大错误,可大部分人都会陷入这种错误(我这样说不是指博丹)。人人都认为,最高的自然法则就体现在自己身上,其他的一切都要以它来检验与比较。人的行为举止,凡不向自己的看齐的皆是矫揉造作装出来的。多么蛮横愚蠢哪!要按我说,我认为有些人,尤其是有些古人要远远胜过我自己;我虽然明白以我的步伐无法跟上他们,但还是目视着他们跟在他们的后面,看看是什么力量将他们送上这样的高度,在我自己身上,我丝毫看不出产生这种力量的种子:因为我也将生命因子用来干了极其卑劣的事,这点我觉得并不奇怪,也的确如此。我看清了他们身上的种子是如何长大升高的,我欣赏其高大挺拔,那突飞猛进的生长美不胜收,我由衷地加以欢迎;虽然我的力量够不上,但至少我在专心致志、心甘情愿地观察着。

关于普鲁塔克讲述的难以置信、完全臆造的事,他举的另一个例子是,亚热齐罗斯因为独自博得了自己同胞的爱戴与喜欢而受到五人行政长官的处罚。我不知道他在这件事里找出了什么虚假之处;但不管怎么说,普鲁塔克书里谈的事,他远比我们了解得清楚,再说在希腊,仅仅因为得到自己同胞的过分喜欢就受惩罚遭放逐的人也屡见不鲜,“贝壳放逐”与“树叶放逐[1]”就是明证。

在这本书里,还有一处对普鲁塔克的指责令我愤愤不平。他说普鲁塔克将罗马人与罗马人、希腊人与希腊人的确作了诚恳的比较,但在比较罗马人与希腊人时却并非如此。他说,拿德摩斯梯尼比西塞罗,阿里斯泰德比加图,来山得比苏拉,佩洛庇达比马塞卢斯,阿格西劳斯比庞培就可证明;他认为普鲁塔克拿众多迥然不同的人物与希腊人相比较是偏向希腊人。他这样说恰恰是攻击了普鲁塔克最杰出、最值得称道的地方:因为,在他的比较(是他著作中最精彩的部分,我看也是他自己最为得意的部分)中,他的评价既忠实坦诚又深刻有力。他是一位给人以道德启迪的哲学家。让我们来看看能不能为他洗脱不负责任与言不符实的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