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四十章 评西塞罗(第2/3页)

先哲们说,判断学问唯有哲学,判断行动唯有道德。道德对于一切地位和等第的人都是适用的。

另外两位哲学家[9]的情况有点类似。因为他们在写给朋友的信中也作了留芳百世的许诺。不过那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出于良好的目的去迎合别人的虚荣心。他们对朋友说:如果你们因为要留芳百世名传千古而继续操持公务,不愿按我们的要求弃世隐退的话,你们就不要再为此伤脑筋了。因为我们在后世的威望,即使仅凭我们写给你们的那些信,就足以保证你们名传千古了。这同你们操持公务起着同样的作用。另外,他们的信并非空洞无物。这些信不仅把精挑细选的词句按恰如其分的节律排列堆砌起来,而且充满了优美的格言警句:不是使人更加口若悬河,而是使人更加智慧聪明;不是教人说得漂亮,而是教人做得漂亮。雄辩术叫人一心羡慕能说会道而不注重实际行动,就让它见鬼去吧!不过有一点要除外:据说西塞罗的雄辩术卓越超群,因为它是自成一体的。

为让我们了解他的本质,我还要补充一个关于他的这方面的故事。一次他要在公众面前演讲,但时间有点紧,无法从容地作好准备。他的一名叫埃罗斯的奴隶跑来告诉他演讲推到第二天了,他高兴得竟然因为这一好消息给了这奴隶人身自由。

说起信来,我要说的是,我的朋友们认为我在这种著作上可以有所建树。要是我有交谈的对象,我是乐意以这一形式发表我的遐想的。我需要像从前一样有一个吸引我、给我支持与激励的可靠的朋友。因为若要我像有的人那样与虚无的对象交谈,我只会产生幻觉。我也不会捏造出几个空泛的姓名来谈论严肃的事情:我是坚决反对任何弄虚作假的。与一位才华出众的朋友通信,比起面对一群面孔各异的人来我会更加专心致志,更加胸有成竹。我没有找到更好的朋友,很是失望。当然,我的文笔诙谐,有个人特色,但这种方式属于我自己,不宜用来公开交换意见。另外我的语言不很规范:有的过分紧凑,有的杂乱无章,有的断断续续,有的与众不同。我也不谙熟拘泥客套的书信。除了一连串的客套话,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写那冗长的表示愿意尽心效力的信,我既没有本事,也没有兴趣。这些表示我是不那么相信的。除了我确信的东西之外,我不愿多说什么。这与现在通行的做法相去甚远。过去从没有这么下贱、卑鄙地滥用字眼的:生命、心灵、虔诚、崇拜、农奴、奴隶等等词汇比比皆是,用起来那么平庸,以致到了想要传达更加明确,更含敬意的意愿时,就无法表达了。

我特别讨厌那阿谀奉承的口气。这样,我的话自然就干巴、坦率、生硬,在不熟悉我的人看来,简直有点傲慢。

我最敬重的人,我赞颂得最少。当我隨心所欲地写下去的时候,我就忘乎所以了。对志同道合的,我的信寥寥数语,直言不讳。我通信最多的人见面较少:我觉得他们一定从信中看得出我心中的想法,我说话所表达的东西会使我的观念变样。

在表示欢迎、告别、感谢、致敬、愿意效力以及说我们礼仪客套中的恭维话等方面,我不知还有谁比我更笨嘴笨舌、更语言贫乏的了。

我费力写下的那些照顾、推荐的信,从来没有哪位被举荐的人不觉得枯燥无味的。

意大利人喜欢大量刊印书信。我想我手头各种书信集都有百十来部了。我觉得阿尼巴尔·卡洛[10]的写得最好。从前,我确曾在激情的驱使下胡乱涂写过一些给女士的信,如果都保留着的话,也许还有几页值得那些被这种激情弄得神魂颠倒,成天无所事事的年轻人读一读。我总是在驿站写我的信,写时是那么匆忙,所以,尽管潦草得叫人受不了,我还是宁肯自己写而不叫人代笔,因为我找不到哪个人能够仿照我的口气。我也从不将信誊写。熟悉我的大人物们已经习惯于忍受我信中的涂改、勾画、信纸不折、不留边空了。我费劲最大的信是最无价值的。一旦我把信带在身上,这就说明我离开家了。我往往不打腹稿就开始写,写完一段再想第二段。这时的信更多地是边上添几句,写个开头,而不是写主要内容。由于我喜欢同时写完两封信而不是写完一封折起一封,并且总是丢下写信去干点别的什么,所以在主要内容写完以后,也往往让别人去加上那些最后的冗长的致词、建议、请求等等。我还希望某种新的通行做法使我们免去这套东西,也免去写信注明身份、头衔。有好几次为了不出错误,我都让别人去写,尤其是写给司法和财政官员的信。那么多的职务变更,还有那十分难于安放排列的各种荣誉称号,由于当事人都是非常郑重其事地领受的,更动和遗忘不可能不得罪人。我也感到,在书名页上和书名下写满这些头衔称号也是让人讨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