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三十章 论节制

我们的手触摸东西似乎带股邪气,原本美好的东西一经我们摆弄,就会变得丑恶。要是我们怀着过分热切强烈的欲望将德行拥进怀里,这德行就会在我们的搂抱下变成为恶行。有人说,德行是绝不会过分的,因为过分了就不成其为德行了。他们嗤笑这样的话:

行善积德过了头,常人就应称为疯子,君子就应称为小人[1]。

——贺拉斯

这是微妙的哲理。喜善可能过头,行义亦可能过度。这里正用得着这句圣徒之言:“不可以过分明智,只可以适度明智。”

我曾经见过一位大人物,为了显示自己比同辈们更加虔诚,却损害了自己信奉的宗教的名声。

我喜欢平和中允的人。过分的要好求善,即便不令我厌恶,也令我吃惊,真不知该将它称为什么。依我之见,无论是波萨尼亚斯[2]的母亲,还是独裁者波斯图谬斯,他们与其说是秉公行义,不如说是莫名其妙。这位母亲第一个下命令,带头处死自己的儿子;波斯图谬斯的儿子凭着年少气盛,稍稍先于自己的部队,高高兴兴地扑向敌人,却被他的父亲处以极刑。这类野蛮而又代价高昂的德行,我是既不愿意提倡,也不愿意效仿的。

脱靶的射手同射不到靶子的射手一样,都不算命中。突然间迎上强光与一下子步入阴影一样,都会令人眼花缭乱。在柏拉图的对话集里,加里克莱曾说,过分的超脱有害无益,劝人不可迷信超脱而越过有益与无益的界限。适度的超脱讨人喜欢,允当得体,但超脱下去终究要弄得人性情乖戾染上恶癖,使人蔑视宗教法律,讨厌礼貌交谈,厌恶人间作乐,无法管理公务,不能助人自助,只配眼睁睁地遭人唾骂。此公说的是实话,因为过分的超脱会束缚我们天生的坦诚,以令人生厌的玄言奥语引得我们偏离造化为我们开辟的康庄大道。

我们疼爱妻子是十分正当的,但神学仍然要加以约束和节制。记得我以前好像在圣·多马[3]著作的一处谴责近亲结婚的地方看到过这样一条主要的理由:对这样一位妻子的疼爱会有不加节制的危险。假如丈夫的爱已经达到了应有的完满,再添上亲情,这份额外的情感无疑会使丈夫越出理性的界限。

神学、哲学这些规范男子品行的学问管着一切的一切。没有任何个人的秘密行为不为其洞察和评判。批评神学哲学恣意妄为的人实在幼稚无知。女人们可以一五一十地讲她们过去同男孩子如何嬉戏顽皮,要她们讲讲如何照料丈夫却会羞羞答答。所以,如果还有人对妻子过分眷恋的话,我要代她们对丈夫们说上几句话:假如他们在同妻子的亲热中不加节制的话,他们从中获取的乐趣是上天所不容的;他们还有可能干出不合情理的事情来,如放荡不羁、纵欲无度等。在这点上,我们由于最初的冲动而做出的轻浮举动,对我们的妻子来说不仅失礼,而且有害。但愿叫她们认识什么是厚颜无耻的,起码不是自己的丈夫。她们对我们的需要总是相当关照的。我在这件事上只按照自然而简单的要求行事。

婚姻是严肃虔诚的结合。这就是为什么婚姻带来的乐趣应该是有节制的、稳重的并且带有几分平淡的;应该是较为慎重认真的。由于婚姻的主要目的是繁衍后代,有人就提出疑间:假如我们没有生儿育女的希望,假如我们的妻子过了生育年龄或者已经怀了孕,那是否还允许将她们拥进我们的怀抱呢?按照柏拉图的说法,这样做等于行凶杀人。有的民族,尤其是穆斯林十分憎恶与怀孕的女子同房,也有若干民族反对与在经期中的女子同房。芝诺比娅[4]接待自己的丈夫只是为了生儿育女,完成任务后在整个怀孕期间就任他去寻花问柳,到了时候才再下令让他再同房一次。这是值得称道的崇高的婚姻典范。

下面的故事是柏拉图从某个穷困潦倒、色中饿鬼般的诗人那里搬来的:有一天,天神朱庇特迫不及待地撩拨他的妻子,等不及她上床就将她掀翻在地板上;强烈的快感使他忘记了刚刚在天宫里同其他神祗一起作出的重大决定,还吹嘘说这次干得同他以前背着她的父母初次干她时一样痛快。

波斯的国王们叫他们的后妃陪同出席宴会,但是,当他们真正喝上了劲,非开怀畅饮不可的时候,他们就将后妃们送回后宫,免得她们看到自己暴食狂饮的丑态。同时,他们又招来无需如此加以尊重的女人来作陪。

乐趣并非人人可享,赏赐不能人人有份。伊巴密浓达下令抓了一名浪荡青年,佩洛庇达[5]请求看在他的面上放了这个青年。伊巴密浓达拒绝了他的请求,却把这份面子给了同样请求释放浪子的佩洛庇达家的一位姑娘,并说这样的面子是给朋友的而不是给将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