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 复

1854-1921

严复,原名严宗光,字又陵,后改名复,字几道,福建侯宫人。福州船政学堂毕业。1877年赴英国留学,回囯后任北洋水师学堂总教习、总办。甲午战争后先后发表《论世变之亟》、《原强》等文,呼吁变法。译有《天演论》等。

吴芝瑛传

夫人氏吴,名芝瑛,以字行,生四十有一年矣。以慈善爱国称中外女子间。父宝三,官山东州县数十年,有循绩,独生夫人,钟爱之。年十九,适江苏举人度支部郎中廉泉,称佳耦。生子一,女子子三。郎中夙敦风义,有干略,光绪甲辰,主事王某,以党案牵连入刑部狱,郎中独力百方营救,卒令得脱,海内义之。仕不称意,一旦携妻子家海上。然伉俪交勉,为义益力。于国群公益,朋友患难,赴之若不及者。光绪三十二年,夫人以庚子赔款,为国大累,宜通国之民,共起分任,则咄嗟可释巨负。乃倡女子国民捐,一时景从,召集甚巨。夙擅书法,为时所珍,则自制小万柳堂贴以售,得资悉充捐款。其忠于国家自奋其力如此。既父母相继亡,又无兄弟,家有遗产,将万金,夫人以谓国弱种困,坐失教无学,且立学固先人意也,则以此于其乡创办小学堂,名以父字曰鞠隐。其能述先事、为善、知本如此。杭州有女子赵麟者,父死,长庐墓旁不嫁,而茕茕无依,饘食且不继。夫人与邂逅,乃大感动,为出赀葺其先墓,手草募启,为孝女募金买田,资衣食,得二千金焉。其至性过人、锡类无穷如此。

光绪三十三年六月,皖有妄男子徐锡鱗,怀火器,乘间窃发,击杀巡抚恩中丞。徐素主革命邪说,而浙人也。由是浙中官吏大恐,上下求索,得山阴女子秋瑾,用绅士言,谓其力足为乱,展转周内杀之。既杀,其家族惧连坐,至弃柩中野,奠敢营葬。遗骸漂泊,行路兴哀。夫人素识秋瑾,伤其暴露,则以谓掩胳埋胔,经典攸垂。借第令死者素行不轨,杀之无冤,然其尸柩如此,此诚同类所宜动心者。且朝廷律令,固无不许掩瘗罪骸明文。三十三年十二月,乃与石门徐女士寄尘,购隙地西泠桥畔葬焉。其隐刑愍辜,不欺其意又如此。夫使为义而无所牺牲,不历险难,而令名可以坐享,则其事无待于贤者。此吾于廉夫人之事,所以重有感也!光绪三十四年九月,果有御史常徽,奏请平秋瑾之墓,并将吴芝瑛徐寄尘等严拿惩办。廷旨交浙抚察看办理。于是一时群议,大为不平,中外报章,多为论说。而江苏绅士尤愤激,争署名上书江督端制军、苏抚陈中丞争其事,为辨诬。当此之时,夫人方病咯血,卧上海德国医院中,为治疗。闻此,乃遽归其家曰:“吾不愿更居洋场医院间,若托异族保护然,以为不知者诟议也。”其始终为遵守法律国民,临难不苟幸免又如此。北京公理教会、协和女书院院长美国麦美德女士,与夫人当庚子义和拳之变,为患难交,素稔夫人行谊,则大敬爱之。闻其事,意夫人素刚,皦然,必不肯往对簿,恐事急,万一前死,焦然大戚,驰书谆诫夫人勿为谅,且以国家大义责之,其语绝痛。又自任凡可免夫人于厄者,愿尽力无不为。则先于西报述夫人事迹梗概,欲使中外咸知其详,且将有所合力。已而事稍稍解。麦女士寓书廉郎中,曰:宜使侯官严复为之传。故传之如右方。

论曰:吾国禁女子干外事者,四千余年。干外事者,微论恶也,即善有不可。世变大异,至今思想议论,乃略殊前。顾女子行事,稍稍露锋颖,循常之徒,辄相视大诧,甚者以为宜诛。嗟夫!使吾国礼俗,长此终古,则亦已耳。必以进步为期,凡此皆所必至应有者也,又何讶乎?廉夫人者,吾先友挚甫先生犹子,平生多闻长者精至独往之言,故能不循作、自树立如此。呜呼,男子可以兴矣!

□读书人语

史传文字,古已有之,本文所作,一遵旧轨,从格式体例上看,并无特色。然而为一民间女子立传,且主叙其“忠于国家”、“急公”“为义”之行状,实已突破封建纲常“女子主内”的樊笼,透露出时代气息。传论更见解鲜明,驳斥“禁女子干外事”的旧俗,高度肯定传主“不循作,自树立”的品格,隐然开妇女解放之先声。至于对传主如何行事,以及何以能“自树立”的分析,论者多贬为迂谬,确乎不必讳饰。时代总在进步,前人的见解总有局限,总要落后,但又何必加以深责,借此衬出后人的高明呢?文章有些许新意,自可流传于世,况且本文另有寄意,实在借传主扬秋瑾,其文值得后人一读,当可断言。 【张永芳】

  1. zhān 出处:饘,糜也。从食,亶声。周谓之糜木,谓之饘。——《说文》 按,厚者曰饘,稀者曰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