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拉·托雷克里(第7/8页)

乌比的母亲站在乌比家门前等着。

“她一直那么站在那里等我们来的。”乌萨克说。

“一直?”

“一直。意大利人的母亲都那样。”

乌比的母亲同乌萨克接吻。乌比则没任何表示。“我不喜欢那么无谓地抱着‘吧叽吧叽’接什么吻。意大利人总干这种事,所以渐渐变得不文明开化。接吻啦拥抱啦我一概不做。”此人到底有点儿特殊。

乌比的母亲个头虽小,但一看就知是个很有主见的典型的意大利式母亲。她把我们让进屋内,马上开始做午饭。菜有意大利云吞番茄酱、蔬菜色拉、煮青菜花、煮洋蓟、煮马铃薯以及两道肉菜,十分可口,全部是自家产的。饭做好的时候,乌比的乖僻父亲巴蒂斯塔回来了。此人是不折不扣的酗酒者,从早到晚葡萄酒喝个没完,饭也不正经吃,鼻子红得像圣诞老人。

“那个地方放的那些葡萄酒桶,都是他一个人喝的。一塌糊涂,活不多久了。”

“你们是在说我的坏话吧?”巴蒂斯塔说。虽然不懂英语,但说自己坏话这点还是听得出的。

“哪里,在讲托邦呢。”乌比遮掩过去,“托邦和他们混熟了。”

“上个星期喂了两个日本人,满足了,暂时不会吃日本人。”巴蒂斯塔说。有其子必有其父。

巴蒂斯塔“咕嘟咕嘟”一口接一口喝葡萄酒。的确能喝。我给他倒了一杯,他这才高兴地咧嘴一笑,然后只管绷脸坐着。他自己不倒酒。前不久中风摔倒一次,按理不该再喝酒了。

不过葡萄酒的确够味儿。虽然醇厚谈不上,但非常爽口、有香气。是酿好刚刚开桶的那种香气。我也喝了不少。炉子里有火,“哔哔剥剥”发着响声。虽说已是4月,但山上相当冷。

吃完饭,乌比邀我一起去酒吧。意大利的乡间酒吧,其作用同希腊的咖啡馆、英国的大众酒吧差不太多。梅塔的酒吧里聚集着村里所有的男人。星期天下午村里的男人不能待在家里。这个下午女人在家做针线活,男人聚在酒吧里喝啤酒、打牌或这个那个聊男人之间的话题。自古以来就是这个习惯。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习惯。像我这样认为星期天午后在家里悠然自得地看厄普代克新小说更好的人,在讲究男子汉气的意大利是活不下去的。不用说,酒吧里面没有女客,清一色男人世界。有吧台,有电子游戏机,尽头有餐桌。不时有小孩子拿零钱来买糕点之类,也有来找父亲回家——大概有什么事——的孩子。

我在这里被乌比介绍给他的两个哥哥。他大哥叫菲利普,高高大大,一表人才,甚有长兄气度,只是眼神有点儿神经质。他是个成功的贸易商,特别有钱,坐一辆“梅赛德斯奔驰”,典型的成功人士。老二名叫罗伯特,身材削瘦,感觉同菲利普截然不同。此人是地方议会的议员,前不久在村里的广场修建一个漂亮的喷水池。“难以置信吧?”乌比说,“在这种地方建喷水池到底有什么用呢?可是村里人为此欢天喜地。莫名其妙。我是理解不了。”

总之这就是他的两个哥哥。两个都住在梅塔村附近,横竖离不开梅塔村。

“离梅塔村越远,两人越没精神。典型的意大利人。生身故土最好,母亲的通心粉最好。”乌比说。

“我在日本的时候,菲利普正好有事来了日本。整整三天除了啤酒和三明治他什么也吃不下去。来日本喝啤酒吃三明治,而且是三天!难以置信。”他总是难以置信。

离开酒吧,去看乌比母亲娘家的房子。很大的石头房子,进了门,见房梁上吊着好几个硕大的火腿。这里住着两个独身的伯母。一座空空荡荡的旧农舍。里面有个秘密小房间。打开秘门,闪出大壁橱大小的空间。

“二战期间,这里藏过一个意外进村的英军飞行员。”乌比说,“母亲一家照料着他。纳粹来搜查,但没找到。那些家伙因此带走了村里的年轻人。”

“那个飞行员后来怎么样了?”

“战争结束后平安回英国去了,再也没有音信。村里人都非常关心那个飞行员的下落,几年前我去英国时托我去见那个飞行员。费了不少力查出他的住址,和我说话时他‘啪哒啪哒’直掉眼泪——想起了梅塔村。”

“他不想再来一次梅塔村?”

“好像不想。为什么我不知道。”

人想必还是有各种各样心曲的。

傍晚,梅塔村越来越冷了。乌比、他母亲、乌萨克和我们夫妇爬到山顶看古村遗址(巴蒂斯塔喝得酩酊大醉,缩回圣萨维诺那个隐身之处去了)。触目皆山,就好像《音乐之声》(Sound of Music)里的风景。除了山没有别的。山坡上点点处处紧紧贴附着梅塔村这样的(但世界观和走路姿势不同)小村庄。冷飕飕的风呼呼吹过废屋四周。我由衰感叹:德军居然来到这样的地方!德国人大概确乎是凡事认真的种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