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2/8页)

再往后的事我就不说了,总而言之,赵一达疯了。

这件事情是不是很奇怪?

奸 臣

岳小湖第一次带秦松回家时,岳忠良正坐在桌子边,守着一只半导体听《岳飞传》。岳小湖把秦松推到他面前,满怀期待地喊了一声爸,说:“这就是小秦,秦松。”岳忠良从秦松的头看到脚,又反过来从脚看回头,眉头就皱成了一只大疙瘩。秦松毕恭毕敬地把手里的礼物递过去,礼貌地叫了声“伯父”。岳忠良没接东西,鼻子里哼了声,站起身,拂袖而去,把秦松晒成了一根呆木头。半导体里的说书人“啪”一拍醒木,吓得他浑身一抖。这时,岳忠良去而复返,秦松以为有了希望,讪笑着喊声“伯父”。岳忠良抓起桌上的收音机,又冷冷地哼了一声。那天,一直到秦松离开,就再没见到岳忠良。

几天后,秦松心事重重地问岳小湖:“你爸他,是不是看我不顺眼?”岳小湖听他这么问,就笑成了一团,说:“我爸说你长得像奸臣,将来要变成秦桧。”秦松试探着问:“咱们俩的事是不是要够呛?”岳小湖说:“你要是秦桧,我就当王氏,死心塌地和你一起跪在西湖边。”

当天晚上,秦松对着镜子看了自己半个钟头,到底也没弄明白他和奸臣究竟有什么关系。但从此,秦松在岳忠良的面前就表现得格外谨小慎微,生怕一不小心就露出奸臣的迹象来。但他越是这样,岳忠良就越认定他是个奸臣——虚伪狡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一年后,在秦松和岳小湖的婚礼上,岳忠良借着酒劲,拍拍秦松的肩膀说了四个字:“好自为之!”秦松咬咬牙,在心里回了句:等着瞧,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奸臣!

秦松为了尽量远离奸臣,时刻严格要求自己,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单位,做人都小心翼翼循规蹈矩,表现得也特别出色。不时地,秦松会问岳小湖:“你爸还认为我会变成奸臣吗?”岳小湖的回答每次都一样,我爸说了:“你迟早有一天要当奸臣。”

秦松的表现得到了单位领导的重视,不久就提拔他当了科长。秦松把喜讯带回家,岳小湖很兴奋,岳小湖的母亲也很兴奋,两个女人张罗着要庆贺一下。岳忠良却面沉似水,冷冷地说:“这不是什么好事,秦桧也是个当官的,可陷害忠良,祸国殃民。”

五年后秦松当处长时,表现得很平静,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但岳忠良仍然不依不饶,自言自语地说:“官越大越危险,路还长着呢,从量变到质变,只是时间问题!”

多年来,不管身在何处,秦松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像刀子似的盯着他看,时时刻刻都让他如坐针毡,如履薄冰。开始他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终于想清楚了,是岳忠良给他下的奸臣结论始终在监视着他。岳忠良的手好像就悬在他的头顶上,手里拿着一顶写着奸臣的帽子,如果他稍不留意,这顶帽子就会扣到他的脑袋上。

又是几年后,秦松当了局长。但他越是不断升官,岳忠良就越是认定他离奸臣又近了一步,甚至岳忠良还倚老卖老装糊涂,不时地把秦松的名字故意喊成秦桧。有时候岳忠良不理秦松,模仿说书人的语气对着空气来一句:“秦桧,你这个奸臣!”

秦松局长多年来经受了各种各样的考验,每次只要心里稍微动一点坏念头,耳朵边就能听到有人喊他秦桧。那声音沙哑低沉,还带着点幸灾乐祸。秦松每次都是咬咬牙,战胜了诱惑,暗自说一句:等着瞧,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奸臣!秦松当了二十五年官,始终清正廉洁,金钱美女都不沾边儿。

秦松五十三岁那年市里发生了一桩大案。一位副市长跳楼身亡,紧跟着一大批领导干部纷纷落马。全市八大局有六个局长被撤职查办,秦松是幸免的两人之一。秦松得知这一结果后没有喊司机,跑着去了医院。八十高龄的岳忠良,像枯木头似的已经在医院躺了一个月。秦松拉着岳父的手涕泪横流,说:“如果不是你老人家用特殊的方式警告了我二十八年,现在我就……”岳忠良身体不行了,但思维还非常清晰,他听岳小湖说完了情况,像二十八年前那样,冷冷地哼了一声说:“秦桧,在我眼里你还是秦桧!”

岳忠良又奇迹般地活了两年后去世。在临死之前,秦松问他:“现在你承认自己看错人了吧?我秦松是个好人,不是秦桧,更不是奸臣。”岳忠良盯着秦松看了很久,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了最后一句话:“没看见你变成秦桧,我死不瞑目!”说完,就睁着眼睛离开了人世。

岳小湖遵照父亲的遗嘱,把骨灰盒摆在了她和秦松的家里。遗嘱里还有句话,她没敢告诉秦松——就算死了,我也要看到这家伙变成奸臣的那副嘴脸!